“一切如您猜测,”裴幼屏抱拳道,“余易的父亲正是余景遥。”
    沉默过后,苏无蔚一声长叹:“当年之事果真有蹊跷……”
    “青天白日,恶行昭彰,余景遥罪孽深重,人证具在!师父何来此疑虑?”
    “看看这封信吧。“苏无蔚自袖中取出信笺递给他道。
    裴幼屏双手接下展开细读,末了将信折好,交还对方,道:“无稽之谈,师父切莫放在心上。”
    苏无蔚摇了摇头:“无风不起浪,写这封信的人目的为何?掌握了多少事实?又与余景遥有何关系?若真如信中所述,我圣天门难脱干系啊。”
    “此案时隔十年,信中又语焉不详,难逃捕风捉影故弄玄虚之嫌,”裴幼屏面色平淡,语调温和道,“余景遥起初也曾为自己辩驳,最终不仍是畏罪自杀?即便事出有因,又岂能肯定他全无过错?何石逸夫妇毕竟命丧他手,师父为无辜死者申冤血恨乃仁义之举,匡扶我正道之名。”
    又是一声叹息,苏无蔚回忆起了当年点滴。
    余景遥,叱咤北武林的豪侠,掌功无双。
    十年前,他应圣天门之邀协助缉拿一伙盗贼,南下之际,与何石逸夫妇偶然入住了同一间客栈。那时,谁也料不到这一面之缘竟成死局。
    翌日,余景遥于半途拦下了何石逸夫妇的马车,在杀害何石逸与随行仆役后,更是对何夫人意欲奸淫!这一幕,恰巧被赶来与他汇合的三名圣天门弟子撞破。
    那三人无力与之抗衡,两死一伤。重伤弟子侥幸逃脱,待寻到救援赶回事发之地时,尸体早已被烧得残缺不全。不出一日,余景遥堂而皇之现身云颂镇,然却对所犯暴行拒不承认,被圣天门一路追回了北方。
    以余景遥的身份地位,难以想象他会做出如此恶行,可圣天门弟子所受掌伤正乃其独步江湖的绝技,摧心掌!
    余景遥不承认杀了人,但询问他当日行踪,他又无言以对。
    此事原本不清不楚,苏无蔚出面主持公道,便是要将余景遥押回圣天门仔细盘问,可余景遥突然自杀同样出乎众人意料。怪事一件接一件,余景遥之子竟也在那之后不久被人掳走……如今那消失多年的稚儿再次出现……时机如何巧妙,一封匿名信也试图揭示当年秘密……
    若果真有隐情,武林中人会如何看待余景遥自杀之举?树欲静而风不止,圣天门恐怕难逃非议。
    呼吸一窒,苏无蔚抬手轻按胸膛,随年事渐高,他已愈感力不从心。
    “师父!”裴幼屏急忙抚他胸口。
    “十年了……”苏无蔚笑得和蔼而疲惫,“幼屏,我真的老了。”
    裴幼屏搀他坐下,转身端起茶杯,指尖在杯口轻轻一拭,奉上前道:“师父,喝茶。”
    微笑点头,苏无蔚接过喝了一口,突然低咳起来。
    “师父?”裴幼屏忙拿过杯子放回桌面。
    摸出脸帕捂在唇边,苏无蔚断断续续咳着,半晌后移开帕子,便见其上洇出了点点血渍。
    裴幼屏半跪在地,握紧苏无蔚捏着脸帕的手,扬起面庞,眼中是隐忍的悲伤:“师父,为何不将您受了内伤,至今伤情未愈的事告诉众人?邵秋湖医术了得,若有他为您诊治——”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莫要为我操心了。”
    “师父……”
    五年前,与魔教教主一战中,苏无蔚受了对方一掌,调养多年未见好转,他不曾输给季辛,输给重重考验,却终是难敌岁月……抬手抚上裴幼屏年轻的脸庞,苏无蔚道:“还叫我师父?”
    裴幼屏垂下眼帘,声音里一丝拘谨:“爹。”
    “好孩子,”苏无蔚轻抚他发顶,往日威严都化为了慈爱,“你不会让为父失望吧。”
    裴幼屏颔首道:“弟子猜测余易是有疑当年真相所以才潜入调查,但凭他一己之力掀不起风浪,何况身在圣天门,他仍是我派中弟子。至于那封信,送信之人若有图谋必然不会就此罢休,不妨静观其变……”
    “嗯……”苏无蔚靠向椅背,阖目点了点头。
    “静观其变”不过是讲给师父的话,裴幼屏心知那送信之人已经失去耐性,而他又何尝不是!他必须加紧步伐早日与苏挽棠完婚。
    姹紫嫣红中,黄衫少女神情郁郁,她心情矛盾,左摇右摆,一时伤感一时悸动。
    忽而,一阵脚步声将她惊醒,她连忙收起思绪,望向了徐徐而来的男子,仿佛第一次见着对方,竟紧张得不知所措。
    裴幼屏驻足她身侧,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了娇艳的花朵。
    苏挽棠低下头,心怦怦直跳,斜睨那白皙的手指,视线一点点朝上移去,接着便对上了裴幼屏双眼。一瞬间,她错觉几乎要溺毙在这似水温柔中。
    “记得你小时候最喜爱吃桑果,可又怕染红口舌,便只能眼馋其他师兄,”裴幼屏自袖中取出个小布袋,打开在了少女面前,“不知你如今是否还喜欢。”
    苏挽棠怔了怔,回忆一股脑涌入心间……
    看着局促不安的少女,裴幼屏柔声道:“能娶师妹为妻的人,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苏挽棠脸颊生痛,耳根通红,不觉朝后退去:“我……我没有你说得那样好……”
    裴幼屏缓缓靠近:“是我配不上师妹。”
    “不……不……”苏挽棠一边后退一边摇头,“我只将你看作兄长,你不要……不要对我……”
    无奈一笑,裴幼屏停下了脚步:“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我对你……挽棠,你的要求实在太为难我了。”
    苏挽棠倏然抬头,望见他苦涩神情,心中顿感愧疚:“抱歉,师兄……”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我年长于你,理当懂得成全,”视线留恋少女面容,裴幼屏举起手臂,然举至半空又落了回来,苦笑道,“我已向师父说明,请求他解除婚约。”
    心猛地刺痛,苏挽棠颤声道:“爹答应了吗?”
    裴幼屏笑得温温柔柔:“别担心,一切有师兄在,我会令师父点头的。”
    苏挽棠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她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何这般疼痛?
    将桑果重新递上前,裴幼屏轻声道:“师妹,你以后何时想吃,师兄一样会为你去摘。”
    眼眶一热,苏挽棠垂下了头,匆匆自男子身边逃离而去。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伤心欲绝,竟是比得知余易的情意后更加失落……
    待少女走远,裴幼屏将桑果尽数倒入了花圃中,他眼底波澜不兴,折下一枝淡黄花朵紧紧攥入掌心,而后松开,看花瓣一片片自指缝凋落。
    不出所料,三日后,裴幼屏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寥寥数语,约他在三里外的波风岗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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