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简单用过晚饭,天已黑透了。
    刚走出客栈,便汇进了不见首尾的人流里。
    家家户户门前都点着灯笼,街道两侧每隔百步便架着火盆,烈火熊熊,将长街照得犹如白昼。
    嘈杂的人声里,隐隐有歌声传来,越往前走歌声越清晰,似是某种北岚方言,词句虽听不明白,但曲调庄严肃穆,应是颂歌之类。
    人流最终汇聚在掖阳城东边的落玉潭边。
    落玉潭形似满月,月光泼洒水面,犹如落玉,故而得名。
    数百火盆绕潭而立,烧红水面。
    一座长桥通往潭中央,中央筑台,台上立柱,数名身着奇装异服之人围柱载歌载舞,舞姿甚是怪异。
    沈嘉禾忽然皱眉道:“子蒹,你看,那柱子上是不是绑着一个人?”
    裴懿注目看了片刻,道:“好像是。”
    “两位对这圣火节似乎知之甚少。”忽有一把悦耳男声在旁边说道。
    沈嘉禾转头,见身旁站着一位长身鹤立的素衣男子,沈腰潘鬓,俊逸非常。
    四目相对,男子略略一怔,面含惊艳之色,随即拱手笑道:“在下魏凛,这厢有礼。”
    沈嘉禾便也自报了家门,而后道:“恳请公子赐教。”
    魏凛遥望潭中石台,缓声道:“北岚与苍云毗邻,苍云崇水,因水滋养万物,北岚却敬火,认为火有毁灭苍生之力,故而自高祖时便尊火神祝融为护国之神,于邳山、顺兴、郯宁、掖阳等八方城池以及国都鹿临修建火神庙供奉祝融,并于每年二月十五举行圣火节,行祭祀之礼。”说到这里,魏凛微微一叹,才继续道:“既是祭祀,自然要有祭品。那位绑在石柱之上的女子,便是掖阳百姓献给火神的祭品,美其名曰‘圣女’。”
    沈嘉禾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圣女’待会儿将被烈火焚烧而死。”
    “不错。”魏凛指着石台的方向,“你们看,石柱下已经堆好柴火了。”
    沈嘉禾望向石台。
    然而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圣女的脸。
    忽觉了无意趣。
    “我们回去吧,”沈嘉禾扯扯裴懿的衣袖,“好不好?”
    裴懿蹙眉看他片刻,道:“好。”
    沈嘉禾朝魏凛道:“多谢魏公子赐教,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魏凛一怔,随即笑道:“沈公子慢走。”
    二人逆着汹涌人潮,几乎寸步难行,裴懿甚觉烦躁,恨不得拿把剑将挡路的人全砍了。
    行了片刻,裴懿忽然站定,扳着沈嘉禾的肩,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觉得那劳什子圣女很可怜?”
    沈嘉禾愣了愣,缓缓摇头,不语。
    裴懿叹息,道:“你站在这里别动,等我一炷香的时间。”
    “你……”沈嘉禾张口欲问,裴懿却高喊一声“翳风!”,转身回走,眨眼之间便不见踪影了。
    沈嘉禾知道裴懿干什么去了。
    他愣了片刻,忽然如梦初醒一般,猛地转身,拼尽全力扒开人墙往外挤,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逐他。
    心脏狂跳,呼吸急促,满身大汗。
    身后很快传来惊呼高喊,沈嘉禾头也不回,竭力向前冲。
    终于,他冲出人群,骤然失去阻力,险些摔倒,踉跄两步才堪堪站稳。
    回首看去,人头攒动,火光冲天,一片混乱。
    沈嘉禾迅速转身,朝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长街疾奔而去。
    裴懿和翳风未费多少周章便救下了圣女,只是逃脱时花了些功夫,只因围观者众,将路都堵死了,好在他二人轻功皆属上乘,纵使带着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弱质女子,亦顺利地摆脱了各方围追堵截,暂时藏身在一个隐秘小巷之中。
    “你……你们是何人?”圣女惊惶无措道:“意欲何为?”
    翳风看向裴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道:“姑娘莫慌,我家主人只是不愿你受火烧之苦,故而施以援手,并无他意。”
    闻言,圣女脸上却无丝毫欢欣之意,反而泪盈于睫,凄声道:“二位公子怜我救我,可我的家人……却要因此遭受灭顶之灾了。”
    裴懿蹙眉,面露不悦,正欲开口,却见那圣女忽的屈膝跪伏于他脚边,语声坚决道:“小女子厚颜,恳请恩公收留,小女子愿一生为奴为婢,侍奉恩公左右。”
    裴懿微怔,道:“我还以为你要求我去救你的家人。”
    圣女沉默片刻,道:“他们弃我如敝履,我又何必为了他们自绝生路。”
    裴懿面露欣赏之色。
    “抬起头来。”他沉声道。
    圣女缓缓抬头,望向面前丰神俊朗的男子,眸中隐有泪光,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这张脸自然是极美的,尤其一双眼睛生得最好,细看之下,竟和沈嘉禾的眼睛生得有几分相像。
    “名字?”裴懿问。
    圣女道:“之前的我已经死了,今日重获新生,恳请恩公赐名。”
    裴懿略一思忖,道:“我既是在这落玉潭救的你,你便叫落玉罢,姓沈,沈落玉,你觉得如何?”
    圣女再次跪伏于地,道:“谢恩公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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