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的宫内不停地换着热水,用帕子为沉余吟擦汗。夜里的灯芯已挑过叁四次,谢璋看着满头大汗要昏过去的人,又施针扎在了她的几处穴位上。原是止痛的,让她不至于昏过去。沉余吟睁开眼睛,勉强地喝了两口汤药,模糊地听见稳婆说开始用力。
    天色已经见白,虽说往常稳婆也遇到过一天一夜生不下的产妇,但面前躺着的人毕竟是公主,丝毫不敢懈怠。谢璋退到了帷帐之后,低头沉了沉气:“殿下,听于嬷嬷的话用力,别害怕,我们都在。”
    沉余吟攥紧了手中的锦被,下身撕裂般的痛楚让她汗水和泪水一起向下掉。用力间想到似乎夜里有什么人通传,梁承琰正在回来的路上,原本松松抓不住东西的手便一咬牙抓紧了,下腹使力,下身的剧痛稍稍缓解了几分。
    “对,殿下,就是这样,看到小世子的头了,”于嬷嬷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帕,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殿下,您长吸一口气存住,然后再用力,别一下子用完了力气,很快就好了。”
    沉余吟痛的已经听不太清稳婆说的话,依着她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用力,一把攥紧了染绿的手。染绿为她擦着脖颈上的汗水,顾不上自己手臂被她紧紧攥住的痛楚,轻声安慰鼓劲:“殿下,大人快回来了。”
    沉余吟挺着存的这一口气,一起身攥着床帏,下身被剥离的痛楚齐齐地向上涌,然后仿佛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坠地,腹中像瞬间轻松了许多,只有腿间撕裂的痛逐渐麻木,随后眼前开始发黑。于嬷嬷惊喜地叫了一声,抱出刚刚出生的孩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婴儿啼哭的声音让合宫上下瞬间活跃起来。
    刚刚飞速踏入殿中的男人,脚步不禁停住了。他怔在了原地,握紧了手中的平安袋。他风尘仆仆,从马上下来甚至还未来得及换下衣袍,只想尽快见到自己的妻子。这一声啼哭仿佛照亮了天空,最后一丝暗色也从东方渐渐消失。他手指有些颤抖,一步步走向榻边,仿佛僵硬一般走了过去。
    “可算是回来了,母子平安,她累晕过去了,没有大碍。”谢璋见他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自觉地向一旁躲开。梁承琰屈身坐在了榻边,低头去看自己日思夜想的这张脸。她脸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汗水,睫毛不安地颤了颤,因疼痛而唇色苍白,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心里犹如刀割,他捧起她纤细的手到自己心口上,低头轻轻吻她的脸,声音有些颤抖:“吟儿,我回来了。”
    沉余吟原本累的昏睡过去,模糊中察觉到这只熟悉无比的手。她睁开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多日积攒的委屈终于在此刻爆发。她咬紧了唇,抬头看他,哽咽声从喉咙里冒出来:“你……你怎么才回来,我好痛——”
    “吟儿,”他眼下酸热,吻着她的唇角,“吟儿,谢谢你生下我们的孩子。是我回晚了,让你一个人痛着。”
    “大人,殿下,先看看孩子吧。”
    于嬷嬷将襁褓里包好的婴儿放到梁承琰怀里,感叹般地点了点头:“老身瞧着,小世子真像大人,眉毛和鼻子都像,眼睛像殿下。”
    梁承琰看向襁褓中小小的婴儿,他小手在空中抓着,睁着眼睛看他,像是足够新奇一般,不哭不闹地看他。原本孤寂了这些年,以为自己终是一人,未曾想到他能得一人心,更未想到还有机会有自己的骨肉。他低头看着这孩子的乌发,将他抱到沉余吟身边:“吟儿,看看我们的孩子。”
    “是男孩啊,我原想着是个女儿,”沉余吟撑起身子,被他扶起了手臂,低头去摸孩子的脸蛋,“和你长得这样像,性子可别随了你,死脑筋一个。”
    梁承琰没有说话,他注视着面前妻子与孩子,眼眶竟酸胀起来。这些年他步步为营,独身一人,见惯了黑暗与丑恶,却独独有这样一束光照下来。往后的日子,不再是那样的寒冷与孤寂。握紧她的手,就像握紧了今生还来世。
    他笑着低下头,捧起沉余吟的脸,还未说话,眼泪掉下去。他将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低头亲吻着她的脸颊,确实笑着的:“吟儿,我何其有幸。”
    大梁唯一的公主诞下麟儿,圣上下旨举国同欢,大赦天下。虽说这旨意也是梁承琰拟的,但从小皇帝在朝堂上的几句话倒也能看出他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姐姐有多么看重。群臣虽然对梁承琰在边境失踪又归来一事颇有微词,但梁承琰多年的基业在此,仍是位高权重的大臣,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沉余吟借弟弟的手颁布了一道旨意,将他前后所谋划的悉数写入史册中,并及时印发了许多册散于百官与平民阅读。梁承琰一招兵不血刃,未耗费大梁一兵一卒就平定了战事,还与楚国结定和平之约,朝堂上下再无人对他的失踪质疑。
    说起来,他这些年腥风血雨般过来,倒也不在乎旁人说什么。只是沉余吟却在乎,她要还他清清白白,绝不允许谁人造谣诋毁。他所不在乎的自己,却被她小心翼翼地在意着,即便是与朝臣当堂辩驳,也要将原本的道理说出来。
    是年四月,已到暮春,但京都的桃花依旧没有开败。梁承琰抱着自己的儿子,慢慢走过桃花盛开的御花园。这个时节正好,沉余吟正和小皇帝在亭子里喝茶。桃花花瓣随风而落,满园尽是淡香。沉余吟摇着手中的扇子,坐到亭旁的秋千上,抬头望向从不远处走过来的男人。
    他锦袍玉带,自是俊朗不凡,正用手指逗着怀中的儿子。小孩子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漫天的桃树,深处小手抓了抓落下的花瓣,兴奋地咯咯笑。他擦了擦孩子沾着一点口水的手指,走到秋千前,低头看着扭过头去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孩子要找娘亲,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沉余吟承认自己这几天是有些贪睡,没顾上哄着儿子,都是梁承琰在做。此刻不由得母爱复苏,伸手从他怀中抱起儿子,贴着他的小脸蛋亲了亲:“哪有啊,我们璟裕喜欢和爹爹在一起对不对?”
    她一头青丝被风吹起,银簪松松地挽了一个髻,花瓣落到了耳畔的发丝上。一如当年初见,仍旧是让他一眼动心。梁承琰注视了片刻,轻轻晃动秋千,听得她惊呼的笑声,伸手摘下她发侧的花瓣,在她发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这一世祈求的安稳,终于如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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