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龙:“……”
    “我们还是说回刚才的事。”他转移话题,“你所谓的一线生机,是在藏龙镜里吗?”
    *
    赤妖王和灵香山君还在僵持。
    “烧尾化龙。”赤妖王咀嚼着这四个字,周身的空气冷凝成冰,“你是告诉我,得到藏龙镜的,根脚是鱼?”
    灵香山君不答反问:“妖王觉得,这个重要吗?”
    “不重要吗?”赤妖王冷笑一声,临近的树梢上挂满了冰棱,无时无刻不昭显着他糟糕的心情,“我费了多少力气,好不容易……胡灵香,这件事你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不管你是什么天灵狐还是赤狐,老子要你的命!”
    灵香山君丝毫不惧,曼声道:“妖王想要我给你个什么交代?告诉你预言中的是谁,还是找出藏龙镜的所在?恕我直言,无论哪一种,都非明智之举。”
    许多人都有妖族无甚心计,直来直往的刻板印象,但如赤妖王一流,早已不是刚修成人身的小妖,要是没点本事,光靠武力也统治不了偌大的地盘。因此,他虽动了杀心,却并没有急着下手,冷冰冰问:“哦?”
    “妖王认为,得到了藏龙镜,就万事大吉了吗?”灵香山君轻轻一叹,“若是如此,我真是错看了您。”
    赤妖王眯起眼睛,竖瞳森然:“有话直说,少给我故弄玄虚。”
    这便是想听了。灵香山君妩媚一笑:“凤凰长眠,麒麟已死,寿龟一向装死,诚如妖王所言,想要号令妖族,确实是藏龙镜最可靠。但我必须问一问妖王,若是旁人得之,您可会心悦诚服,俯首称臣?”
    赤妖王不假思索,冷嘲道:“痴人说梦!”他凭本事打下的地盘,凭什么别人拿了一面镜子就能取而代之?一念及此,瞬间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妖王不服旁人,旁人自然也不会服你。”灵香山君言辞锋利,“藏龙镜究竟有何奥妙,我等无人能知,将希望寄托于此,委实掉以轻心。”
    此言有理。赤妖王垂眸思量了会儿,唇角勾起:“既然如此,你又是为什么要得到它?”
    “看来妖王真的疑心我了。”
    赤妖王道:“当初你派人送那两个人去旋风山,绝非无意之举。近年来,我一直紧盯着你,他们一来我便知道了——还不肯说实话吗?”
    灵香山君淡淡道:“说了,妖王就会信吗?”
    “你且道来。”
    “好,我便告诉你。”灵香山君霍地抬起头,一字一顿道,“我欲毁之。”
    赤妖王大吃一惊。
    “现在的日子不好吗?人人能做妖王,你这条蛇可以,熊可以,鼍也可以,猪狗牛马、蜂蝇蝶蛾也可以,凭什么还要让龙凤压在我们头上?”灵香山君不屑又轻蔑地说,“我天灵狐一族,与其奉他人为主,为何不自己雄霸一方?”
    这话看似大逆不道,但妖族彼此争斗乃是常事,妖兽修到元婴,化出人形,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划地盘,赤妖王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也很清楚底下的山君但凡能进阶,第一件事便是挑战它。
    他并没有发怒,只在思考她话语的真实性。
    “我就知道妖王不信。”灵香山君懒懒道,“随你吧,要是想打,我随时奉陪。”
    赤妖王按兵不动,并非怕了她,狐族妖媚,多擅魅术,真的打起来绝不是他的对手。他顾忌的是今日两人的矛盾传到其他妖王的耳朵里,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万一造谣他已得到了藏龙镜,后患无穷。他打定主意,警告她:“你最好安分守己地待在你的狐狸窝里,要是再敢插手,别怪我不念旧情。”
    灵香山君抬了抬手,素腕雪白:“妖王走好。”
    “哼!”赤妖王甩袖就走。
    一刻钟后,灵香山君确定他真的走远,这才开启地道,放出了文茜和飞英。
    文茜狐疑地问:“山君说要毁掉藏龙镜,此言当真?”
    “当然是骗他的。”灵香山君嗤笑,“我要真想毁掉藏龙镜,等它出现也不迟,这么费心费力,折腾死了。”
    飞英好奇万分:“那你想干什么?”
    “与尔无关。”灵香山君重拾旧话,朝文茜微微一笑,“你要是想救他,就把和藏龙镜有关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我,要是我听着满意,就帮帮你们。”
    文茜冷漠道:“若是不满意,我岂不是白说了?”
    “自然。”灵香山君软软靠在榻上,一双秋水明眸顾盼生辉,“所以,要看你救他的心有多诚了。”
    飞英想了想,手肘捣捣文茜:“文师姐,藏龙镜说来说去都是他们妖族的事,和我们没啥关系,说就说了呗,向大哥的命要紧。”
    文茜握了握双拳,复而松开:“好,我告诉你。”
    无论如何,她欠他一条命,该还的时候不容含糊。
    ——和感情没什么关系。
    *
    凡人界,神女峰。
    夏日炎炎,小太监黏走了聒噪的蝉,避暑山庄里静悄悄的,柔仪公主亲眼看着母亲徐皇后吃了药,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下了。
    她走过长长的回廊,池塘里莲花盛开,碧叶接天,暖风送来阵阵香气,令人心旷神怡。身后跟随的大宫女见柔仪公主神色郁郁,轻声道:“这儿日头大,公主小心中了暑气。”
    “我没事。”柔仪公主年方十三,娉娉袅袅,身姿如花骨朵一般秀丽纤细,但她的神色又十分成熟,绝不像是个寻常的少女,“我要四处散散,不必都跟着。”
    随侍的八个宫女有七个福了福身,悄然退下,只余一个搀扶着她,权作陪同。裙摆迤逦,柔仪公主未多迟疑,便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后山的景色深幽绮丽,最出名的便是名为“金鳞池”的清潭。
    柔仪公主走到池边,冰凉的水汽迎面,日头虽高高悬挂在头顶心,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热意,只觉清爽。
    “我一个人坐一坐。”她斥退了唯一的宫女。
    大宫女默不作声地避到了远处。
    柔仪公主这才放心,坐在池畔的青石上,露出了隐藏许久的不满:“听说神女与世祖皇帝感情笃深,我每日给她上香,恳求她能叫父皇回心转意,可从来没有用。父皇还是宠爱贵妃一人,我不明白,母后才是一国之后,难道不比贵妃更名正言顺吗?”
    她的生母贵为皇后,却从来无宠,父皇的眼里只剩下了贵妃和她生的三个儿子,如今更是不得不避到别苑,给他们母子挪地方。平日她陪着母后,不敢露出丝毫愤懑,只变着法的哄人,这会儿独处,才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
    “你不是世祖皇帝在时就活着的上师吗?你回答我啊!”她恨恨地跺着脚,随手抓起一块石子丢了进去,“神女是骗人的,你也是。”
    哗啦。一股水流窜起,弹开了石子。有人说:“神女和我都管不了人的感情,你求错人了。”
    柔仪公主惊得歪倒了身子。不知何时,水面上出现了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丰神冶逸,龙章凤姿,甚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王孙公子。
    “你、你是何人?”豆蔻梢头的少女看似镇定,声音却在发颤。
    他微微一笑:“昭华。”
    第413章
    近些日子,凤霖的变化有目共睹。
    他给宝丽公主写了信, 感谢她当初的照拂, 并表示自己现在过得很好, 请求她关照公主府的旧人。措辞很官方,但透露的消息不少, 最后更是堂而皇之地用了白露峰的印鉴。如此一来,这封信绝不会无缘无故失踪, 必然能顺利到达。
    他也不复过去重修炼轻读书的模样,白天适宜修炼,便闭门不出, 专心修习《金羽明凰录》,晚上挑灯夜读, 再不耐烦也不会摔书, 最多打个瞌睡。
    他甚至学会了和称心做朋友。
    殷渺渺挺稀奇,问称心:“他以前对你鼻子不是鼻子, 脸不是脸, 你倒是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凤君心思纯善,属下并不讨厌。”称心笑道。在他看来, 凤霖虽然自持身怀神血, 对他这样的人不屑一顾,但最多冷眼瞧人,不大理睬,从未折辱谩骂, 只此一点,便知他心思良善,无甚恶意。
    他阅遍人心,最怕的不是心机叵测之辈,而是满心恶念之人。性恶之辈,不管愚蠢还是聪明,都十分可怕,因为他们眼中只有自己,不忌惮伤害旁人。反之,性善之人,聪慧如殷渺渺,自可福泽他人,浅白如凤霖,即便嫉妒他常伴主人身边,也最多沉着脸,做不出构陷暗害的事。
    殷渺渺闻言,笑了笑:“你们两个要是能做朋友,也是件好事。我这白露峰上,太寂寞了吧?”
    称心亦未否认。
    冲霄宗都是修士,他们低人一等,纵有殷渺渺的脸面在,不会有人当面鄙薄,可打心眼里绝不会将他们当做同等身份的人交往——凤霖下山历练时,用的是假身份,若不然,谁肯和个男宠搭档?
    也有其他修士的侍妾和侍从示好,但莫说他们是奉命来接近,即便是真心,他也和他们说不到一起去。主人视他如臂膀,他难道自甘下贱,转过头再和旁人讨论“取悦主人的一百零八种办法”?
    也只有凤霖。他做过修士,心态与一般鼎炉不同,纵然对主人有意,那也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慕,而不是物件对主人的媚宠。
    境遇相当,有意交好,做朋友自然容易很多。
    “凤霖老缠着我,要我多教他些本事,但很多事不是口传面授就能学会的。”殷渺渺莞尔,“你带他下山去看看吧,世事洞明皆学问。”
    称心也牵挂着云光城里的慈善堂,想去看看孩子们好不好,含笑应下了。
    *
    北洲。
    慕天光不想在提防魔修的同时,再多费心神对付萧丽华,直接派人一状告到了掌门那里。
    掌门接了信,苦笑连连,亏得这回是慕天光去了,若是旁人,恐怕还压制不住萧丽华。但是,想要太太平平的,还得由他去长阳道君那里走一趟。
    长阳道君身为化神修士,并不住在归元门,而是常年在冬洲的赤阳山中闭关。
    到了化神境界,闭关动辄几百年乃是常事,故接见掌门的并非本尊,而是一道分神——这是化神修士的最大特征,就如金丹修士能借用天地灵力一样,化神能将神念分出,凝出一个“分身”。
    “见过道君。”掌门身份不同一般元婴,只行了半礼。
    长阳道君脸孔刚毅,五官端正,气势深不可测,看到掌门便道:“你亲自前来,可是门派出了什么事?”
    掌门便把前些日子的事说了。
    长阳道君浓眉皱起,面色不虞。平心而论,他不觉得自己的曾孙杀两个金丹修士算是什么事,修到他这个境界,血亲连这点事都不能做,还当什么化神修士?但掌门亲自出面,又牵扯到和冲霄宗的旧怨,这就不得不叫他斟酌一二了。
    冲霄宗的那个老家伙多年不曾露面,时不时就有风声说他已经陨落了,但他一个字也不信。
    那个家伙恶劣着呢,指不定就等着有人被迷晕了头,傻乎乎地送上门去,他再跳出来名正言顺地收拾了。
    化神动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陨落。他还想升仙得道,不欲节外生枝,自己的道途和血亲比起来,当然前者更重。
    “我知道了。”长阳道君挥了挥手,端茶送客。
    掌门告退。长阳道君便唤了萧丽华过来。
    她一袭艳装,看在别人眼里是嚣张跋扈,落在长阳道君眼里,便是像足了早年夭亡的小女儿。萧丽华亦很乖觉,大大方方行礼:“太爷爷。”
    “丽华。”长阳道君面上带了三分笑意,“听说你又调皮了?”
    萧丽华红唇一撇:“又是谁同您告我的状了。冲霄宗的人好大的脸面,在北洲也敢和号称不输于慕天光,我一时气不过,争执几句罢了,也值得惊动您?”这话说得巧妙,看似不肯低头认错,实则有理有据分说了个明白,十分拎得清。
    果然,长阳道君的脸色愈发和缓:“今非昔比,魔修不安分,三大门派还是互为倚仗得好。”
    萧丽华抿紧了唇,不应诺也不反驳,神态倔强而骄傲。
    长阳道君失笑:“你看不惯的是冲霄宗,还是某个人?”
    “太爷爷。”她嗔怪,“我就是讨厌她,不成吗?”
    “有什么不成的。”长阳道君漫不经心地说,“你就算是杀了她,也不过是桩风流事,谁没有年轻过,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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