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心中一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仔细一琢磨,又遍寻不获。正在这时,座下的血鲨猛然一跃,自奔流不定的海中跳出,霎时间,无处不在的惊涛骇浪平息下来,温柔的海波拂着面颊,如春风温柔。
    他们已经穿过了环心流,到达了最内层。殷渺渺不得不暂且搁下方才的灵感,全神贯注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环心流的最里层和台风眼一样,风平浪静,若不是鬓边散落的发丝会随着水波轻轻漂浮,几乎感觉不到丝毫海浪。
    而眼前的场景,也很难想象这是几千米深的海底。
    白色的圆柱错落有致地伫立在水中,搭建出一个宫殿的轮廓,顶上有屋檐,却并非与柱子严丝合缝,而是悬浮在上,中间空出了大约三丈的距离。但不必担心屋顶会随水波飘走,屋顶、外檐柱、屋内柱、角柱、台阶……所有的骨架都以金色的锁链联结在一起。
    放眼望去,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绵延数里,着实壮观。细节处也精雕细刻,所有的梁柱上都雕有蛟龙大鲲的纹样,皆是上古时期赫赫有名的海兽,金色的锁链上则雕琢着栩栩如生的鲜花,或含苞待放,或迎风招展,华美异常。
    “这是白妖王的白金宫。”马丑介绍,语气不乏赞叹。
    殷渺渺顿了顿,委婉地表示:“他的审美很特别。”
    这个白色的宫殿固然美轮美奂,但许是为了方便进出,一堵墙也没有,就好像是个金镶玉的巨大牢笼。白妖王住在这样的地方……胆子够大。
    马丑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上前和守门的鲨鱼侍卫说:“我应妖王之约前来,烦请通报。”
    鲨鱼侍卫看看他们,瓮声瓮气地说:“等着,我去和大王通报一声。”说着就朝宫里游了进去。
    马丑传音给他们,隐晦地提点:“白妖王喜奢华,白金宫里的规矩……和镜洲羽氏很像。”
    殷渺渺忍俊不禁:太有意思了,这场景仿佛穿越到了《西游记》里,说不出的好笑古怪。
    但妖族很认真,守卫回来,像模像样地拱了拱胸鳍:“大王有请。”
    明明是凶残的猛兽,却摆出猫狗作揖的动作,别提多滑稽了。他们辛苦地忍了笑,配合得从“路”上“走”了进去。
    摆够架子的白妖王终于见了他们。他的人形状态非常完美,什么也没多,什么也没少。非要挑刺的话,只是嘴略大,眉毛粗而浓,五官一副凶相,昭示着他凶兽的血统。
    “老马,你可是稀客啊。”出人预料的,架子端得极高的白妖王态度并不高傲,反而对马丑颇为客气。
    马丑拱拱手,自谦了几句,道出来意:“这是游家的后人,游百川。他和朋友前来,是想同您谈谈海船的事。”
    “哦,我知道你。”白妖王大马金刀地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游百川,“看来你是带来人修那边的答案了,说吧。”
    游百川刚想说话,殷渺渺轻轻往他耳畔递了两个字,到嘴边的话说出来就变了个模样:“船上的人在哪?”
    “放心,没死。”白妖王漫不经心地说。
    最早他也想过直接宰了海船上的人,省事不说,还能威慑一下人修。但他的“军师”说了,把人全杀了,容易引起人修的愤慨,到时候惹得哪个大能脾气上来,直接杀过来,就成了两个元婴的斗争,达不到原来的目的。
    所以,人得留着,大能们绝不会把几个低阶修士的命放在眼里,而他正好可以用这件事大做文章——想想看,他的要求是让人修拆掉水阁,退出深海,人类要是不同意,岂不是说他们把自己的利益看得比同胞的性命还要重?
    啧啧,人类满嘴仁义道德,干出来的却是不仁不义的事,看他们以后还有什么脸说他们妖修不懂礼义廉耻!
    白妖王抱着这样的目的,自然不会伤他们性命,大方地说:“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叫人带你们去看看。”
    游百川和殷渺渺自然不会拒绝。他们已经做好了和谈失败就强行解救人质的准备,能够提前了解下人质的情况,再好不过。
    第461章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殷渺渺和游百川跟着马丑进了白妖王的老巢环心流, 正准备去看看人质的情况。然而他们并不知晓, 此次被挟持的海船上还有着两个熟人。
    此事要从头说起。
    本次遭到绑架的海船共有七艘,分别来自通泰(专卖丝绸香料奢侈品)、大同(矿产木材等原材料)、吉祥(南洲著名客船连锁)三家商号。坐镇的金丹修士共计七人,与妖修的战斗中, 一人陨落,六人重伤。
    但因为有吉祥号的客船在, 所以,人质中的修士其实不止六个金丹。
    比如说……乔平和飞英。
    当年, 飞英被慕天光安排了任务, 必须参加下届风云会,想办法进入秘境寻找线索。他本以为要错过南洲的盛会,谁知道各派大佬似乎都怕耽误弟子,人性化地提早了风云会的时间。
    不久前, 他结束了比赛,和来寻他的乔平一起出发前往南洲。然而, 也不知道他们俩谁水逆——不不, 是谁走霉运, 旅途从一开始就很不顺利。
    最开始, 是乘坐的飞舟临时降落, 延期再飞。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事, 毕竟云海上的风暴很少见,飞舟不敢冒着船毁人亡的危险,只好紧急迫降, 在附近的山头等了几天再出发。
    接着到了南洲,连吃几家看着不错的店,却个个是雷,不是巨难吃就是巨巨难吃,深深伤害了他们脆弱的心灵。
    更惨的是,随便打听一下南洲的新闻,头条都是在八卦汀兰会和谁结缘。
    乔平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百年前在风云会见到汀兰,就暗恋她了,结果女神现在准备招驸马,他居然才知道消息……修真界的消息流通速度真的是呵呵。
    飞英鼓励他:“乔师兄,你可不能就这么放弃,婚事一日未定,你就还有希望。”
    “有什么希望啊。”乔平郁郁寡欢,“她明摆着是要联姻。”
    凡间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是儿女婚事,但和男方女方都没什么关系,准确地说,是两个父亲、两个家族的联盟。到了修真界,修士斩断尘缘,不再是父母的附属品,而是独立的个人,但因为有师门的存在,联姻依旧无法避免。
    汀兰若是想找个合意的道侣,万水阁早就将消息传遍十四洲了,如今局限于南洲境内热议,明摆着是要在本地找一个。
    乔平不傻,一看情况就知道没戏了。
    但飞英说:“可你不和她说,她就永远不会知道了,趁着八字还没一撇,试试又何妨。成了皆大欢喜,拜了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
    他有些思想还残留着凡人的影子,但对男女之事,却已经是非常典型的修士思维——凡人短短七十岁,尚有三妻四妾,何况寿命漫长的修士?道侣之间讲究的是携手道途、互帮互助,交欢的不过皮囊,色相只有刹那,欢爱皆是过眼烟云,转瞬即逝,压根不必放在心上。
    哪怕同为修士的情人,亦是修真界内默许的存在,因此,守身如玉、忠贞不二的道侣,才是凤毛麟角。
    再说了,汀兰还没结缘呢,何妨一试?修士讲究的可是随心而动。
    乔平思前想后,决定先见到汀兰,试探一下再说。于是,他放弃了在夏洲游历的打算,改了船票,准备立刻去万水阁拜访。
    后面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坐的海船被妖王挟持了。
    修士很讲究天意或是气运,接连三次坎坷,明显是大凶之兆。乔平不得不怀疑这是天道在委婉暗示他死心。
    所以,他颓了。
    飞英急得火烧眉毛。他一入门就结识了乔平这个师兄,颇受了他些指教,后来两人共同去中洲、柳洲历练,更是过命的交情,比起亲兄弟也不差什么。而今看他这般沮丧,不由心急又好笑:“师兄,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唉,这就是情爱啊。”乔平喟叹一声,忧愁更甚。
    慕天光遭遇情劫时,他也替他惋惜心痛,唏嘘不已,可事情轮到自己头上,却发现远不是感慨两句的事,理智告诉他不必为情爱所困,感情却总是背叛,左右着他的心情,时高时低,忽起忽落,一会儿是这个念头,一会儿又有了新的想法,变得完全不像是自己。
    就好比现在,过去的他会思考脱身之策,如今却问了个愚蠢至极的问题:“白妖王公然向人修挑衅,万水阁不会坐视不理,你说,会不会是汀兰出面负责此事?”
    飞英:“……”他很想问一问自家师兄,你风云会那会儿就喜欢汀兰,早干嘛去了?等到现在才知道急,可他毕竟是个厚道的人,言不由衷地说,“或许吧。”
    说完就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不是吧师兄?你一直不肯想办法逃走,是想等汀兰美女救英雄??”
    “咳。”乔平不自然地咳嗽了声,“此地守备森严,很难瞒过那么多妖修脱身。”
    没有否认等于承认。飞英一头黑线:“师兄,你肯定不是在脑补汀兰听到你也在船上,所以着急赶过来的剧情,对吧?”
    乔平:“……”
    “谁会知道我们也这么倒霉啊。”飞英幽幽道,“别忘了,你为了快点见到她,我们是从别人手上买的船票,谁也不知道我们上了这艘客船。再说了,万水阁真的要派人协商,那也是游百川过来吧?”
    “停停,别说了。”乔平捂住额头,面色微红,“是我一时迷障了。”
    飞英很体谅:“没事,小师叔那会儿也没正常多少,我理解的。但我真的不明白,你这么喜欢汀兰,干什么不早和她说?”
    乔平支吾了声:“……她说讨厌一时冲动的感情。”
    飞英:“!!!你说过了???”
    乔平就把当年的事告诉了他。
    一百年前的风云会,天下修士齐聚一堂。大家白天切磋挑战,互相较量,夜里谈天说地,喝酒论道,年龄地位相差无几的男男女女,又都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自然很容易擦出爱的火花。
    人们热议着殷渺渺和慕天光的对战,八卦向天涯和齐盼兮、楚蝉母女的桃色绯闻,但他们的故事,只是风云会的一个片段,在其他未曾展露的角落,也发生着别的故事。
    乔平和汀兰便是其中之一。
    和高冷的慕天光、常年被当做弟弟的飞英不同,乔平的人生和大部分名门大派的修士十分重合:师父严厉教导,偶有慈爱,同门的师兄弟们虽然性格各异,并不是特别合得来,但也不曾互相算计,彼此倾轧。
    他性格大方爽朗,脾气很好,没有丝毫架子,实力不算顶顶高强,但专精一门,也很拿的出手,假如要打分,门门八十,综合排名绝对不差。
    因此,他注定不会像慕天光那样受欢迎,却会拥有极好的人缘,喜欢他的女修不多,可也不算少。
    事实上,在门派时,他就被几个师妹告过白。她们不像新入门的弟子,一双眼睛只盯着最出色的慕天光,已经有了些许阅历,懂得什么样的男人最好相处,最适合结缘。
    可他对她们没有超出同门友谊的感情,全都婉拒了。次数多了,还道自己大概天生适合修道,不爱谈情说爱。
    直到他在紫微城里遇到汀兰。
    汀兰戴着面具,看不清长相,但不要紧,她吸引他的并非外貌,而是周身的那股气质。
    怎么说呢,她身上的气质……和大多数女修不一样。
    有点神秘,有点忧郁,还有点孤独。
    算不上一见钟情,但他的确被汀兰吸引了。后来陆陆续续发生了很多事,慕天光闭门不见人,飞英跟着殷渺渺、向天涯叙旧,他闲来无事,独自闲逛,又遇见了同样独行的汀兰几次。
    一来二去的,大家就熟悉了。
    爱情悄悄发了芽。
    但那个时候,乔平还很年轻,身边也没个出谋划策的朋友,对感情颇有些无处下手,只凭借心意同她搭话。
    他不是个讨厌的男人,汀兰的态度逐渐软化,到风云会结束时,勉强算得上朋友了。
    后来他们受邀参加赏月宴,乔平前半夜和飞英一起玩,后来飞英和另外一个男孩子跑去斗蛐蛐,他闲来无事,问明了藏书楼所在,打算去看看仁心书院的藏书。
    在那里,他发现了独自一人的汀兰。
    走过去,发现她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俯瞰花园,而花园里,一对面生的男女正在勾勾搭搭,动手动脚,一副随时随地准备野合的架势。
    他当时特别尴尬。
    可汀兰开口了,语气带着三分讽刺:“不过才见过几面,就迫不及待地定下终身,就算此时此刻是真心实意,又有什么用呢?总会为这些那些的原因放弃,弃情爱重道途,端得大义凛然,可有想过另一个人怎么办?”
    他只听懂了前半段,以为心思被她看破,故意说这番话来予他听,窘得不知如何反驳。
    “与其一时冲动在一起,将来再被放弃,我宁愿从不开始。”她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平初生情爱,自己尚且懵懂,又不想用甜言蜜语欺骗她,故而难以反驳,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现在回想起来,不由丧气万分:“以前我想着,当时我没法证明什么,过个几十年再说,总该有说服力了——五十年前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么……”
    他苦笑一声,丢给师弟一个“你懂的”眼神:“我发现她还真说对了,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放弃,唉!”
    飞英知道他在说什么,那谁和谁够慎重了吧,照样劳燕分飞。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乔平,小心翼翼地问:“那、还说吗?”
    乔平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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