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煞猜想,许是两个小情人在你侬我侬时玩了点什么海誓山盟的契约,双方间有所感应,这才没有搜寻,直奔一处去了。
    这方便了他,径直缀在了方无极后面,准备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天色黑沉,不见月光,整座岛屿暗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一丝光明也无。耳畔传来沙沙的风声,风里又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呢喃,仿佛魔鬼的咒语。
    方无极身形敏捷,如若夜风,瞬间便掠过齐人腰高的草木,深入岛屿腹地。
    “蕊儿。”他站定,语气平静,“别闹了,出来吧。”
    没有人应声。
    安静得有些反常。
    方无极心里不受控制地涌起了火气。他将代表姻缘的红鸾星给了她,能够感应到自己的气息就在附近,可就算他已经到了跟前,她竟然还侥幸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
    难道,她就这么讨厌他?不惜利用他,也要远远离开?方无极恼恨交织,恨不得质问个清楚。
    “蕊儿。”他强行压住了怒火,冷静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之前的戏也不知道能瞒住多少人,若被人看出了端倪,她可就真的危险了。
    方无极再度放软了声调,好声好气道:“有事我们回去慢慢说,不要在这里闹脾气。”
    这一回,红鸾星有了回应,慢慢靠近了他。
    草丛簌簌,出现的却不是朱蕊,而是一团朦胧的星光,轻透而清亮,如一抹淡云轻飘飘地落入了凡尘,如梦似幻。
    方无极面色瞬变。
    那团星光飘出了黑黢黢的丛林,停在了他跟前,却不是什么光晕,乃是一只只翩跹的莹白蝴蝶。正慢慢聚拢,凝成一道散发着微光的白衣人影。
    他手里托着一抹红色的光点,一闪一烁,灿如星辰。
    “蕊儿呢?”方无极认出了他身上的灵气,略略镇定。不是魔修,蕊儿的情况当不至于太过糟糕。
    “与你无关。”来人轻挥衣袖,将红鸾星送回给他,“这个,四师妹让我代为归还。”
    方无极藏于袖中的手骤然收拢,紧握成拳:“你是云潋?”
    云潋颔首。
    方无极的眼神微妙地变化了一瞬。和朱蕊在一起那么多年,他自然会留意冲霄宗和翠石峰的相关消息:师徒五个人,最有名的不是任无为,是绯闻满天飞,养活了好些写传奇话本的殷渺渺。
    作为男人,他对这种女人无甚好感。朱蕊似乎有所感觉,很少提起这个师姐,说起云潋的次数更多些。
    “如果没有大师兄,我就不能入道门。”
    “当时我容貌丑陋,众人厌之,唯有他视若寻常,不在意美丑之别。”
    “比起同情怜悯,我宁可与花草树木等同。”
    方无极记得很清楚,最初的最初,她对他另眼相待,便是因为他瞎了,看不见她的容貌,却依旧爱上了她。倘若那时他能够看见,恐怕也难逃被认定为觊觎美色之辈,没那么容易博得佳人芳心。
    如此一来,他待云潋就不得不有点微妙了,问出的话也极耐人寻味:“你带走了蕊儿?”
    云潋微微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在哪里?”方无极动了真火,“我和她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翠石峰的事,轮不到你外人置喙。”云潋用了一模一样的句式,然则言语淡然,仿佛并无前因,只是说出了现实而已。
    方无极胸口郁气凝涩,心知不能解决他便不能夺回朱蕊,干脆不多费唇舌,径直动起手来。
    星坠如雨。
    《九重孤星谱》因前任魔帝闻名在外,很多人都知道修炼这门功法有个弊端,每上升一个境界,便会有一个虚弱期。然而,有失必有得,修炼者之所以会虚弱,是因为必须去摘夺星辰。
    确切的说,是窃夺星辰的力量。
    可曾记否,日月星辰本属于神明。诸神陨落后,他们的力量归于天地,化为山川河流、日月星霞、花草树木。而《九重孤星谱》的强大之处,就在于能够从星辰里获得力量。
    每修成一重天,便能够与一颗星呼应,夺取力量。只是这种行为多多少少算是挖天道的墙角,因而会受到反噬,这才有了避无可避的虚弱期。
    方无极如今修到第五重,前四重分别对应四颗主星:角宿,龙之首,斗杀之首冲,能够加持自己的力量;虚宿,冬至阳初生,年岁起始,有新生之意,能够加快身体的复苏;娄宿,有聚合驱从之意,能够驱使仆从,压制手下,增强其忠心,不易背叛;星宿,朱雀之目,辨凶险,不易被幻术所迷惑,预感危险的到来。
    按原计划,第五颗星也该是二十八星宿里的一颗。可是不巧,当年他闭关修炼的时候,遭到了天煞的偷袭,夺主星不成,匆匆忙忙选了另一颗,也就是赠予朱蕊的红鸾星。
    此辅星没什么用处,最多是能感应爱人的位置及安危,替其承受一些伤害。方无极素来看不上眼。
    但再怎么说,这也是他五星里的一颗,有定情之意。不管朱蕊是主动交予还是被迫夺走,红鸾星落到云潋的手里,方无极便生出十二分的忌惮与愤怒。
    甫一动手,他便下了狠手,直缀角宿和星宿双星,将力量与敏锐度都提升到了最大。
    霎时间,千万道细如牛毛的星光炸裂开来,吹毛短发的光刃恍如急雨骤临,自四面八方朝云潋射了过去。
    说实话,这样的情况放在旁人身上,十个人里有九个要被打蒙——拜托,你看上了我们的小师妹,就算不好声好气地求取讨好,也不能上来就是杀招吧?这是结仇呢。
    但云潋偏偏是十个里剩下的那一个。
    光芒之中,他的身影消失了。与此同时,空间内的灵气忽而收缩成束,凝做同样的一蓬灵刃,原模原样还了回去。
    云潋没有别的意思,随手为之,于他而言,化作剑也好,刃芒也罢,本质上并无区别,未曾细想。
    可看在方无极眼里,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大有嘲讽之意,几乎等同于巴掌直接扇到了脸上。
    他脸色铁青,身形遁离原地——星宿能提前辨识出危险,云潋的反击才形成,便已经为他所感知——灵芒扑了个空,洒落在地,重新融入了空气里。
    双方一招试探完毕,心里都有了数。
    云潋扬起了手。
    头顶的树冠哗啦啦作响,数不清的叶片脱离了枝桠,纷扬飘落。这些叶子形如柳叶,黑中带着红色的圆点,像极了一只只地狱里的眼睛,诡异可怖。
    但它们落到云潋身边,不知怎的,一下子弃恶从善了,乖巧地悬浮在他身侧,好若颜色奇异的蝴蝶在跳舞。
    方无极的指尖凝出了一滴鲜血。
    红色的巨影浮现在他背后,魔气如海啸当头掀下。这是他新收的血魔,还有些野性难驯,好在野有野的好处,一滴鲜血就足以叫它陷入疯狂。
    他弹指。
    血珠沁入了空气。
    血魔凶恶地扑了过去。
    云潋挥下了手里的剑。
    当“剑”是剑的时候,也不太像剑,反而令人想起天女花篮里的奇花异草,缥缈悠然,无半分杀意。
    可血魔避不开这样的剑,扑过去的动作突兀地停留在了半空,挥舞的手臂被柳叶破开了一道道口子,光滑的身体线条变成了凹凸不平的锯齿状。
    “啊啊啊”,血魔吃痛,凄厉地哀嚎起来。
    “四师妹说,希望我不要伤害你。”云潋往前走了一步,身形化作蝴蝶裂开,飞出了方无极的领域,“请你留步。”
    方无极负手而立,握紧拳头,口中却一派平静:“蕊儿在哪里?我要她亲口和我说。”
    “她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见。”云潋道。
    方无极难以接受这样的答案。可人不见了,红鸾星也交回自己手中,已无办法感知到朱蕊的位置。他心念电转,不动声色道:“那么,你告诉她,三年后,我在初见的地方等她。”
    “可。”云潋颔首。他无所谓朱蕊去不去,到时候看任无为放不放人就是了。
    方无极叹了口气,伫立不动,看起来像是死心了。然而,云潋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就此离去,立在百步之遥,一动不动。
    他皱眉,故作不悦:“怎么,怕我出尔反尔?”
    “我在等人。”云潋的目光投向远处,“你不出来吗?”
    第624章
    风吹树摇。
    天煞并不确定云潋是不是真的认出了他, 不过无所谓,瞻前顾后不是他的性格, 现身又何妨?他大大方方走出去,还拍了拍手, 戏谑道:“一出好戏。”
    方无极一见是他, 就晓得前头的好戏没能瞒过去, 冷冷盯着他瞧, 看他打算做些什么。
    天煞当然是为了灵源来的, 现在朱蕊行踪不明,只能从云潋身上找突破口。麻烦的是, 他不能直接动手,不然人家用脚趾想想都知道他另有目的了。
    好在这里还有个为情所困的傻子, 可以利用一二。他想着, 目光投向云潋, 意味不明地说:“千里迢迢, 从东洲赶到魔洲来接师妹, 这样的同门之情,真是令人感动啊。”
    明知是故意挑拨, 方无极也没法当做耳旁风。这句话就像是一根毒刺, 越在意刺得越深。
    而云潋却与之相反, 只问了两个字:“所以?”
    “本座很好奇。”天煞慢悠悠地继续扎刺,“宁可舍了珍贵的玉屑果,也要离开孤月山。无极魔君,你待人家这是有多不上心?”
    又一刀。
    方无极的心被扎得鲜血淋漓, 却不肯在敌人面前显露,回敬道:“天煞魔君好闲情,‘正巧’跟在我等后头不说,什么时候学起长舌妇,管起别人的家务事来了?”
    “他是冲着四师妹来的。”云潋并不配合他们打机锋,直接捅破了窗户纸,“她碍了你们的事。”
    天煞静默一瞬,忽而笑了:“也罢,既然如此,省了我事。”
    要不是怕暴露计划,哪个魔修喜欢杀个人还要弯弯绕绕的找借口?这会儿云潋掀翻了桌子,正中下怀。
    他面上带着冰冷的笑意,缓步前跨。霎时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来时,他身上散发的威压与半魔在伯仲之间,只是多了几分神秘莫测的诡异。可此时此刻,层层叠叠的魔气涌动在他周身,堆叠成高山,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压制之意溢于言表。
    方无极眼皮一跳,心脏迅速收缩了下。这样令人窒息的强大压力,他只在万影魔君身上见过——天煞的实力竟然强悍至此?那他为什么要一直隐藏实力,韬光养晦?云潋刚才说的“你们”又是谁,蕊儿为何也牵扯其中?
    他冷眼旁观,心中疑问层出不穷。
    那一头,云潋已经和天煞交上了手。双方都清楚对方是什么来路,都想着斩草除根,谁也不留后手。
    呼,森冷的寒风吹过,仿佛眨眼间坠入了数九寒天。
    脚下的草木折腰歪倒,紧紧贴着地皮伏下,浑然没了平日里的张牙舞爪;躲藏林子深处的魔物感应到了可怖的气息,惊慌失措地奔出巢穴,可逃亡的动静才刚刚响起不到一息,突然没了动静;参天巨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干瘪,枯叶纷扬而落,道不尽的萧瑟。
    一错眼的时间,飞鸟走兽,草木异花,皆悄无声息地失去,岛屿的生命力全然抽空,变作一座真正的死岛。
    这就是天煞的领域。
    云潋的功法固然缥缈难测,然而,元婴修士操控空间法则,只要在自己的领域内,大如巨木,小若蜉蝣,皆受其左右。
    化作蝴蝶也好,落花也罢,都是一样的结果。
    但云潋还是站在那里,不逃离,不避让,也未有灵力自他体内溢出,全然如常。
    天煞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表露出来的修为是元婴后期,其实已臻圆满,云潋一个初升元婴的年轻修士居然能摆脱他的领域之力,确有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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