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了解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从他进来到现在,他没有一丝一毫她所熟悉的神态,平静得恍如冰雕,眉峰唇角,半点变化也无。
    最熟悉的陌生人。
    当初,她没有陪伴到他最后,他也不希望她陪伴自己到最后,正是想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
    人还是那个人,却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了。
    母狼开始慌了,抬爪踩着小碎步:“她快哭了,是不是我太凶了啊??”
    “真聪明。”殷渺渺终于开了口,却是蹲下来和母狼说的,“我从没见过这么聪明又漂亮的狼,你是不是雪狼族的小公主?”
    母狼歪了歪头,并不像表现出来得那么单纯:“你这人类,好大的口气。我们狼族都是这么聪明,不是你们小小的人族可以比拟的。”
    殷渺渺笑了笑:“我想和你的……兄弟,单独说会儿话。”
    母狼警惕地看着她,分辨着她的味道——嗯,确认过气味,是弱者的味道,还有浓浓的草药味,看来是受伤了。
    它没说话,眼巴巴地看着冷玉。
    他点了下头。
    母狼这才迈着优雅的步子,从殷渺渺身边走过,路过时呜咽一声,威胁道:“敢动我们狼族,我咬断你的脖子。”
    殷渺渺笑了笑,腿疼得很,站立不住,干脆又坐了下来。
    冷玉跟着她坐下了。
    飘散着难以言喻的腐臭的空间内,两人相对沉默。
    最终,殷渺渺先开了口,问出了最大的疑惑:“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来时搞个五感封闭,是怕她看出端倪而伪装,不难理解。上个幻境中毒失明,巧了点,但不是不可能,这回还是瞎了,就不由她不起疑。
    一切皆如所料。冷玉如实道:“这是幻境,不能看太多。”
    殷渺渺恍然。他的眼睛是破障之眼,能看透幻境,破解迷障,从前修为不高,倒无大碍,如今境界渐高深,便能在幻境里看到很多不该看到的东西。
    尤其九重塔的幻境,力量来源于天,藏着更多奥秘。贸然窥视,怕是无法承受其中的信息,不仅没有好处,还会有极大的坏处。
    她放了心,又问:“你来这里,是在找我?”
    这是废话,除了等她,谁还会一定来藏书的地方看看呢?总不见得是在等松之秋吧。
    果然,他还是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殷渺渺的大脑放空了一段时间,似乎想了千万种可能,似乎什么也没想:“你找我干什么?”
    他缓缓道:“告诉你两件事。”
    “哦。”
    “第一件事,时间。”他说,“两个幻境的时间是一样的。”
    时间?殷渺渺微微一怔。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不由问道:“时间一样是什么意思?”
    他道:“时间是一条河,上次与这一次,位于同一个位置。”不等她有所悟,又道,“我们的时间,也在那里。”
    同一个时间点,这么巧?
    殷渺渺仿佛触摸到了什么关键所在,隐约有些思绪。可与往常一样,欲牢牢抓住时,反而消失在了脑海里。
    她不由丧气,问:“第二件事呢。”
    “我……”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殷渺渺突然捂着腿,轻轻“啊”了一声,蹙眉道:“这里太冷,我腿疼极了,得回去针灸一下。要不然改日再说,行么?”
    冷玉顿了片刻,良久,颔首道:“好。”
    她起身,非常抱歉似的笑了笑,一步一步,蹒跚地走了出去。
    冷玉静静地坐在地上,唇角紧抿,一缕缕鲜血从口角溢出,淌过下颌。他慢慢抬手,拭去了黏腻的血迹。
    这具身体比不上元婴的肉身强大,已经逐渐开始崩溃。
    不过,该做的事已经做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任由他去吧。
    第669章
    是夜。
    殷渺渺坐在书案前, 敷上了草药的小腿一阵阵抽痛, 火辣辣的,腿上捂着灌了热水的兽皮水囊, 当做汤婆子取暖。她一手按着伤处, 一手夹着炭笔转着,脑海中思绪万千。
    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打断他的话, 就是莫名一股心悸涌上来, 想也不想便这么做了。这会儿回过头来想想, 也许多此一举。
    原来他们是磁极相反的磁铁,一举一动牵引彼此,实属正常。然而如今, 他已经成了一面镜子, 映照出来的只有她自己。
    她不该走的,应该听他说完,替未了的缘分画上一个句号。可惜, 她非是完人,还会害怕、会恐惧、会想逃避,不由自主地软弱了。
    就这一次吧, 最后一次了。她想,下次,一定能再坚强些。
    现在……就不要再后悔了,发生的事,后悔也没用。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扭转了注意力, 逼迫自己不再回忆白日的事,将精力集中到他所说的时间上来。
    时间。
    与现实同一个位置的时间点,必有其深意。
    她梳理进塔以来的经历,由早到晚分别是:寂静(难以判断,也许是进场的过程,很短暂也很漫长),中古时代(也可能是新生代),遗辉纪“炽”部落,女尊男卑的幻境,妖灵分立的幻境。
    有点奇怪。
    之前的时间无疑是向前推进的,她亲身经历了时间的加速,但两个幻境的时间却和现实等同,停驻在同一个位置。
    换言之,这不是按照时间轴来的。
    她又换了个思路。
    九重塔,很像是道家的九重天一说。所谓九重天,是指“中央曰钧天,东方曰苍天,东北旻天,北方玄天,西北幽天,西方魭天,西南朱天,南方炎天,东南阳天”。
    这是个方位概念,和目前已知的情况对不上号,暂且可以排除。
    而佛家有三十三重天的说法:东、西、南、北四方各有八天,加上中央的忉利天,合计三十三。细细说来,比九重天还要复杂,也无丝毫相似之处。
    那么,九重塔就是随随便便叫了个名字,虚指上天吗?
    不,倘若如此,当年虚古派的那位前辈,为什么会清晰地说出“第十层”的提示呢?或许,这个层或重,和十八层地狱一样,是个代表时空的复杂概念?
    这么算的话,最初的冥古,后来的中古、新生,倒是可以算作三个不同的时间节点,两个幻境则是空间节点——三也是个特别的数字,难道后面还有一个相似的幻境在等着他们?
    不对,假如是以“现在”为基点的空间,现实空间也得算一个吧。如此可以算作三个了……殷渺渺曲着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儿女情长,彻底投入到解谜的难题中来。
    过去和现在都有了,接下来,莫非是预测未来?
    好像很有道理。
    她不认为九重塔接下来会给他们看未来的东西。未来是没有发生的,也是不可泄露的,假如随随便便就能窥视将来,无策峰的人何至于付出性命,才得到寥寥几句箴言?
    但预测未来是一个很玄乎的说法。
    殷渺渺过去不信这一套,敬而远之,如今看来,该是她浅薄。事实证明卜策师确实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可以预测到未来会发生的事。
    但她依然不认为,预测未来等于窥视未来。
    未来是没有发生的,也就并不存在,既然不存在,如何能“看到”呢?能被看到的,或者说可以被预测到的,应该是某些必然或者大概率会发生的事。
    无策峰的弟子柳问曾和她谈起过卜策。他并不懂什么发展规律,只是说,卜策师看到的世界和常人看到的不同,是世界的另一面,无法描述,难以形容。
    她认为这可能是某种规则的另类演绎——不可名状,然则客观存在。
    这么理解,预测未来,也可以被解释为“展望未来的眼光”,或是“推演发展的能力”。而考题也能被理解为更通俗的说法:“你认为十四洲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非常考题了。
    简直是修真界的申论考试。
    殷渺渺被自己天马行空的念头逗笑了,半晌,摇摇头,否认了这个可能。理由很简单,没有必要。
    九重塔不是政府机关,挑选出有眼光的人,然后呢?让他顺应时代的发展,为建设未来社会添砖加瓦?没必要,既然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没有外力的插手也会发生,何必多此一举。
    要说是改变未来,更是无稽之谈。
    什么样的未来需要改变?必然会发生的事,人力真的能够改变吗?说不定成为俄狄浦斯的悲剧倒是很有希望。
    况且,她内心隐隐约约觉得,九重塔的出现,和岱域的阴谋有着微妙的关联。
    怎么说呢……岱域的阴谋关乎整个世界,堪称是赌上了一界的命运,十四洲要与之对赌,必须也有同样的筹码。九重塔在五行之煞齐聚,阴极消失,阳极差点失去的时候出现,真的是巧合吗?
    极有可能不是。
    九重塔是出现,是为了暗示他们答案。
    殷渺渺下意识地深深吸了口气,希望发热的大脑冷静一些。她不确定自己的推理是否逻辑通顺,但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牵引着她的思绪,叫她半自主半影响地得出了这个答案。
    感觉是很玄妙的东西,但有的时候,就需要听从感觉的驱使。
    她换了个坐姿。
    假如从“世界”的角度来解读,又如何?之前的经历,也可以被解释成“这个世界的过去”和“这个世界现在的不同演绎”。
    时间和空间,是什么?
    是物质运动的存在形式。
    物质是什么?
    物质是世界的本源。
    ——是了,谜题必须是“世界”,才符合九重塔的逼格。
    可答题要怎么答呢?
    总不会是幻境结束后发放试卷吧。
    假如她是考官,测验肯定早已开始,谁先意识到出题者的意图,做出符合要求的回答,谁就能脱颖而出,进入下一关卡。至于到最后都没反应过来的人,就当送他们一场免费幻境旅游,然后拜拜。
    她决定试一试答题。
    用什么方式好呢?
    自然而然的,她的视线落到了兽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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