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当天是程逸来接的。
    收拾东西、办理出院手续,最后负责开车。
    爷爷坐在车上,这才有时间打量程逸,只是通过车内后视镜也看不真切,再加上他老眼昏花,只能依稀看到个轮廓。
    他和宋清漪坐在后座,轻拍了下宋清漪的胳膊,凑近她身边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找的新男朋友?”
    宋清漪脸一红,之前结婚的时候没和爷爷说,一直也没向爷爷介绍这个人,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男朋友,不,老公,爷爷可能会无法接受吧?
    她低咳了一声,眼神飘忽不定,“爷爷,我……结婚了。”
    爷爷:“???”
    他错愕了几秒,然后眼睛死死盯着驾驶位上的程逸。
    宋清漪感到无比煎熬。
    良久之后,爷爷闭上了眼睛,“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宋清漪:“……”
    没想过。
    这个答案要是说出来,爷爷可能会打死她,但她自小又不擅长说谎,是故沉吟了会儿也没说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程逸适时开口道:“已经在准备了,但我想给阿清一个难忘的婚礼,所以筹备过程可能有些长,爷爷还得多等些日子。”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爷爷却皱眉道:“多等?我都这把岁数了,能等到什么时候去?到时候我死了都没能把我孙女亲手送出去,死了都不安心。”
    宋清漪拍了他一下,“您不要总说死呀死的,不吉利。”
    爷爷却无所谓,摇摇头道:“都是进过icu的人了,再不吉利能有多不吉利,我都这把岁数了,能活一年都算赚的。”
    宋清漪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爷爷瞪她,“要不是因为你啊,我早都去找你奶奶了。”
    宋清漪低声辩驳,“奶奶才不想这么早看到你呢。”
    “老婆子啊,肯定想我了。”爷爷半眯着眼睛说:“只是我这里还有个你,原本都以为能放心了,结果临了出了这种事,你让我说什么好?”
    怕宋清漪多想,他急忙道:“当然了,这事儿也不怪你,都是陈家那个狗孙子。”
    宋清漪轻笑。
    爷爷拿起一旁的拐杖戳她的腿,“你还好意思笑?都被欺负成那个样子也不晓得反抗?爷爷打小怎么教你的?”
    “别人打我,我就打回去,不管用什么工具,把他打到怕了,出了事儿爷爷给兜着。”宋清漪把爷爷小时候的叮嘱说了出来。
    爷爷恨铁不成钢的看她,“什么都知道,但就是做不到。你啊 你。打小就怂。”想了想又补充道:“还心软。”
    他也知道,要不是为了他们这两个老的,宋清漪必定不用在和陈铎撕破脸后当要装作岁月静好的样子。
    只是对于他们来说,最安心不过是孩子平安快乐的成长,别受委屈,也别难过,如果难过了,回来和大人说一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谁的一生不经历挫折啊。
    只是这些话,大抵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事情过了那么久,最难过的日子宋清漪早已挺过来了。
    爷爷叹了口气,佯装无谓道:“我们这一辈子,上山下乡,吃苦受罪,中年丧妻丧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心理承受能力啊,比你想象的强多了。”
    所以,何苦为了我让自己受委屈呢?
    爷爷留了半句没有说,别过脸去开始假寐。
    **
    嶂山脚下的空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新鲜,宋清漪的车开进院子里,她带着爷爷回到屋里坐着,程逸便包揽了所有的活计。
    从屋里忙到屋外,之后拿了扫把开始清扫院子,爷爷就坐在走廊里,隔着不远的距离盯着他看,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小伙子,你叫什么?”
    程逸扫院的动作一顿,站的笔直,朝着爷爷咧嘴一笑,露出灿烂的白牙,“爷爷,我叫程逸。”
    “今年多大了?”
    “23。”程逸说。
    “哦。”爷爷沉吟了下,“比丫头小啊。”
    “嗯。”程逸应了,但立马补充道:“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爷爷就放心吧。”
    爷爷摇了摇头,“你知道上一个和我说这话的人去哪儿了吗?”
    程逸:“……”
    他当然知道啊。
    上一个说这话的自然是陈铎,如今……做了负心汉,成了渣男。
    “我们不一样。”程逸说着皱眉,他抿唇,尔后坚定道:“不,那种渣滓不配和我比。”
    爷爷看着他,“呦嚯。”
    “爷爷别不信。”程逸又开始扫院子,“以后时间会证明的。”
    “你觉得我能跑得过时间么?”爷爷笑,“我还能活几年啊,现在陈铎欺负我家丫头,我还能给他一拐杖,要到了你身上,我怕是连拿拐杖都费劲儿。”
    程逸把院子里的脏物都扫成一堆,一边往垃圾桶里铲一边说:“如果我做错了啊,到时候不用您打我,我自己把腿打断。”
    爷爷许久没说话,尔后叹气道:“都是命啊。”
    如今再多不确定又如何,还不是得由事情发展下去。
    当初看着陈铎再值得托付,后来还不是负了他们的信任?
    爷爷走过了那么多岁月,如今到老了还真是不明白。
    其实从儿子出.轨开始,他就不怎么明白了。
    感情应当是个很值得坚守的东西啊,两个人曾一起走过那么长的岁月,有了别人都不知晓的默契,怎么会说变就变呢?
    宋清漪出来的时候,爷爷已经坐在竹椅上,暖洋洋的阳光洒落在他脸庞上,整个人昏昏欲睡,但嘴里依旧念叨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哪有家里的人间烟火好啊。”
    程逸蹲在地上忙碌,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是啊。”
    他目光柔和,望着一个定点,不知道在回忆什么。
    爷爷问:“小伙子,你哪里人啊?”
    “北城的。”程逸说:“老家在宁城。”
    “现在老家还有人吗?”
    “都没了。”程逸说:“我们当初是全家迁过来的。”
    “家里还有几口人啊?”
    “加上我,七个。”程逸说:“养父母,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还有奶奶和外婆。”
    爷爷挑了下眉,“你亲生父母呢?”
    程逸顿了下,“他们去世了。”
    “当初车祸去世的,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们还在一起。”
    爷爷沉默了会儿,顿了下,“阿清她爸也是车祸去世的。”
    程逸点头,“我知道。”
    “你爸妈关系好吗?”爷爷又问。
    程逸想了想,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那笑容很温暖,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他声音缱绻,带着温柔,“他们很恩爱,是彼此的初恋,然后结婚的,只是后来忙着做生意,常见不到,但只要见到肯定黏在一起。”
    “我养父母也很恩爱。”
    爷爷睁开眼睛,阳光照进他浑浊的眼睛里,他朝着程逸笑:“一看你就是个温暖的孩子,以后对我家阿清好点儿。”
    “好。”程逸应着。
    爷爷说:“没什么好说的,有些事情啊,人总是决定不了。”
    这话说得深奥。
    宋清漪还站在原地思索,却听到爷爷喊:“丫头,过来,扶我回去歇着。”
    宋清漪顿时打了个哆嗦,立马小跑了几步过去。
    **
    爷爷的房间里很干净。
    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自己的东西都会整理的井井有条,她记得当初爷爷坐在院子里总会说,你奶奶太笨了,什么都不会做,但是嫁给他以后啊,学了很多,只是他也心疼,后来便慢慢都学会了。
    他说,人呐,哪有什么学不会,只是愿不愿意做罢了。
    家务活儿这种东西,向来都是最基本的生活技能。
    宋清漪已经很久没来过爷爷的房间了,他的床头柜材质依旧是奶奶最喜欢的梨花木,上面架着奶奶的彩色相片,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黑白的婴儿照,那是小时候的奶奶,爷爷说这样就可以陪伴奶奶一辈子。
    房间里正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上个世纪的结婚照,两个人端坐在一起,在那个牵手都要脸红的年代,爷爷却拉紧了奶奶的手。
    屋内的摆设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只是在角落里多了一台电视机,那是宋清漪小时候看得,之前换新电视的时候,宋清漪让爷爷把旧电视卖了的。
    她走过去蹲下拍了拍,老旧的电视发出一声响,上面却没有一点尘灰,看得出来一直有人擦着。
    宋清漪偏过头问爷爷,“您怎么还留着它啊?”
    爷爷靠在床边,手指垂落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半眯着眼睛看过去,“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了么?”
    宋清漪:“是啊,但都过去多少年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没什么意义啊。”
    爷爷偏过头,冷哼一声,“出去吧,我困了。”
    宋清漪:“……”
    她也没说什么啊。
    只是爷爷脾气向来古怪,她便站起来离开了。
    房间门关上的刹那,爷爷低声道:“保留点儿小时候的快乐多简单啊。”
    宋清漪的动作一顿,最后轻轻阖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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