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公主(九)
    霍明煜这几日来忙着在皇帝病榻前侍疾, 倒是没再来找过萧钧, 霍嘉瑜亦是如此, 这偌大的宫里, 此刻也就萧钧一人。
    但,萧钧心里面的阴郁愈加沉重。有好几日, 她都做梦,梦见烨儿他被奸人追杀, 最后红着眼睛对她说, 皇姐, 我已经尽力了……
    萧钧每每梦到这一幕,便满身冷汗, 从梦中惊醒。今夜的梦境比往常更为可怖一些, 她趿着鞋下了床,才燃了蜡,就听见窗户咯吱一声响了, 有人从窗中跳了进来。
    她一见杨清俨指尖染血,便立刻冲到他身边:“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去看看, 这屋里有无伤药。”
    杨清俨拉住她:“不必, 我是进宫之时, 不小心撞上了一队巡逻的侍卫,后来杀了其中一个,换了他的衣服进来的。前几日受的伤,今晚用力的时候撕裂了些许,才流了点血出来。这是我送小公子去南边的时候, 被人追杀,胸前才中了一刀。”
    萧钧一怔:“什么!他如何?”
    杨清俨轻叹一声:“受了一点点伤,在左臂上,是我没能护好他。幸好江南水路曲折,我折了十三名是侍卫,最后总算是带着小公子逃了出去。此刻,他已经到了忠亲王府。”
    萧钧娥眉轻蹙:“你这次南下,可是被何人知晓了,为何会有人来追杀你?”
    杨清俨摇头:“我正是十分不解,所以才来问你,叫你小心,尤其是要防备你的身边人。”
    萧钧怔怔,轻声叹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也是,最亲近的人,往往不可相信……”
    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杨清俨忙说:“我这次南下的路线,没让我父亲知道,我……”
    萧钧摇摇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神色一变:“你快些走!”
    杨清俨纵身一跳,便从那窗外跳了出去。门也应声而开,初凝端着燕窝粥进来,看着地上的血迹,还没说话,便听见一阵刀风,破空而来。她抬头一看,只见萧钧目光冰冷:“是你。”
    初凝不解:“你想说什么?”
    萧钧眼角通红,已然失去理智,持着匕首,不管不顾的便向她刺了过来:“是你,你为何还不承认,那玉佩呢!”
    初凝手指伸出,夹住她的刀刃,在怀里一扯,拿出来一块白玉坠子:“它安安稳稳在我这里,萧钧,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
    霍启已经进入了弥留状态,太医颤着声音说出来这句话,引得太子一阵暴怒,而后出言把众人都赶了出去,只有他一人,跪在皇帝御榻旁,声声唤着:“父皇,父皇……”
    霍启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见他,眸中含着怒意和不解,显然是已经猜到了,正是他,下毒害他的。
    霍明煜笑了一声:“怎么,父皇觉得我恶毒吗?那你是怎么利用母亲和先皇后的姐妹之情,在先皇后为先帝和先太子烹制的糕点中放了毒药,又是如何让霍迎在试毒环节,助你蒙骗过关,最后母亲因愧疚也撞柱而死。我今日所为,不过如法炮制罢了……可恨您,答应了我们不再娶,转眼间便纳了后宫数十人,日后,说不定还要添多少小皇子,在那之前,我不如先出手,斩断所有的可能性。”
    霍启怒目圆瞪,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他。这逆子,权欲之心深重,他不是不知道,可他看在自己亡妻的份上,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谁知道这逆子狼子野心,竟然敢毒杀亲父!
    他气血逆流,唇边溢出血来,霍迎掀了帘子进来,阴柔的声音拉得格外长:“皇上驾崩!”
    霍明煜俯下身来,在霍启耳边说:“父皇,您放心,儿子不敢要了您的命。只是您在宫中一日,我便只能是太子,还要担心后宫诸位娘娘传来喜讯……我等不急了,您放心,我会派人送您去行宫修养,让您颐养天年。”
    他站起来,掀了帘子出去,向天而跪,泪湿满襟:“父皇,父皇……”
    众大臣齐齐跪地,后宫嫔妃啼哭不已,霍迎扶着霍明煜站起来:“太子殿下,节哀,陛下中毒而亡,如今凶手还逍遥法外,还请太子殿下主持大事。”
    霍明煜声音悲痛:“孤要亲审此事,父皇殡天,先鸣丧钟,以告天下,黎民同哀。”
    丧钟长鸣之时,萧钧正跌坐在窗边的小榻之上。她左手犹握着自己的匕首,那刀刃之上,还在慢慢往下滴血,一滴一滴,濡湿了她的裙角。
    她目光看向床榻上正在昏睡的人,目光之中满是愧意。她擦干那匕首上残余的血迹,站起来,慢慢走到床边,掀了帘帐,看躺在床上的人。
    脸颊因为失血有些苍白,眉目细长而清秀,嘴唇抿的极紧。常年的习惯,让她在熟睡之际,都是侧身向外的,右手轻轻搭在腰侧。
    片刻之前,萧钧还与初凝僵持不下,她的心里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和绝望。
    她虽然一直对初凝有所防备,但她知道,自己其实是信任她的,所以那天听了她的话,没有和杨清俨一起掏出宫。即使知道她留下了幼弟的玉佩,萧钧也当真信了她的话,相信她是真的想保护自己,所以把玉佩藏在自己身上。
    可杨清俨送幼弟下江南的路线本是绝密,除了她和杨清俨,根本无人知晓。她一听到烨儿受伤的消息,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
    她的弟弟,不过才数十岁,在地道和冷宫之中独自藏匿了近一年,霍家人对萧钧的防备心和警惕才淡了下来。她好不容易才寻得机会,趁着霍嘉瑜生辰那日游湖,看着深不见底的湖心,毫不犹疑的跳了下去。
    萧钧原本就不会水,更不要说,她怀里还藏着传国玉玺,那玉石的重量拖着她。不过几秒,便要将她拖到水底。她的眼前笼罩着无尽的黑暗之时,唯一支撑着她不要死去的,是她怀中沉沉的重要……和落英殿里那人淡淡的笑容……
    等到杨清俨下来救她,她没想到初凝也游到了她的身边,她便只能把玉玺留在水下,使之沉入湖底,后来烨儿趁乱也到达岸边,装作是杨府的小厮,并且得了霍明煜的口令,一路奔驰,终于逃离了这深宫。
    后来杨清俨深夜潜入宫中,本来欲偷偷取了那玉玺。不料被小太监发现,最后惊动了霍启身边的太监总管,霍迎。
    萧钧那一日听着初凝的笛声,彻夜未眠。
    次日杨清俨送信过来,说他在霍迎的帮助之下,取回传国玉玺,带着小皇子南下,寻得忠亲王支持,举忠君之兵,以正大统。而宫内,霍迎会配合他们,送萧钧出宫。
    萧钧对霍迎恨之入骨,因为那日她父兄忽亡的时候,她正在放下了帘帐的小榻之上酣睡,等她听到父皇一阵惊呼,再听到当时还叫萧迎的霍迎长声:“皇上驾崩!”
    她便手脚发僵,再也不敢动,就这么一直坐在那屏风后的小榻上,听着霍迎说:“我本来就是庆阳候府里的人,也谈不谈得上什么背叛您,她既然想要您的命,我便会帮她。”
    萧钧冷汗涔涔,紧紧的咬着嘴唇,告诉自己,你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没多久,惊闻噩耗的先皇后赶来,随她同行的,还有她的亲妹,庆阳候夫人,太医诊断说皇上乃中毒而亡,而毒物正是这桌上的糕点……
    随后,先皇后悲痛欲绝,摘下自己的簪子,便刺向了自己的胸前,而庆阳候夫人,也明悟过来,她看着自己手上鲜红的蔻丹,是今早她出门之时,夫君亲手为她涂抹的,而后她进宫,便来教姐姐她新学的西域糕点,后来,这份糕点蒸制出来的每一步,她都亲手参与了……
    她一头撞向了大柱,鲜血染红了一地。霍迎似乎才明白,想夺先帝的命,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她……被她挚爱的夫君,庆阳候逼死了。
    萧钧对霍迎的恨,绝不亚于对霍家人的恨。可是那长相阴柔的太监,沉着脸对她说,叫她装疯卖傻,他会帮着留她一命。等送她出宫,他便自行了断,去九泉下见他偷偷爱慕了一生的人。
    ……
    床上的人忽然轻轻咳嗽了几声,把萧钧从那血色的回忆中唤醒,她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裙角,泪珠滚落。
    片刻之前,她执意不信她的时候,初凝突然松开了手:“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不会害你。”
    她说什么都不信,一想到幼弟受伤,国祚将衰,正统难为。她心里面便一阵刺痛,那匕首毫不留情向前。
    她本以为初凝会让开,可是她没有。她不受控制的右手一偏,才避开了要害,刀刃从初凝手臂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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