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恒路和褚时逢不同,方恒路出身世家,不少世家子弟和军中之后都想凭着家中关系,在方恒路麾下镀金,最后都碰了一鼻子灰,还不乏有人干脆被一本参到了陛下跟前。
    朝中上下都拿他无辄。
    方恒路是直性子的人,他连国公爷都敢顶撞的人,意见不合之时,甚至一幅要与国公爷大动干戈之势。
    但就是这样的人,一旦看中一个人便是看中了,英雄不问出处,反而顾阅还能在方恒路处大展拳脚,也是跟方恒路不介意世俗眼光分不开。
    其实以方恒路的能力和才干,应当远不止驻守东北边疆这样这般简单,也是正是因为方恒路这不讨喜的脾气,在朝中不分敌我,四处树敌,不乏得罪了旁人,也没拉拢过一个朋友,再加上慢慢的,陛下也不怎么能容忍他的性子,于是到如今,方恒路便也都屈居褚时逢之下。
    但方恒路在军中的威望是有的,驻军也都是认方恒路的。
    只是褚时逢更会做人。
    可要论真才实学,军中各个都心如明镜。
    严莫是没想到会在途中遇到方恒路的人。
    此番先是国公爷命路上急行军,既而又在此处遇到顾阅。
    而方才看国公爷的模样,似是并不惊奇此处有人迎候。
    严莫眉头微拢,心中忽得涌上几许蛊惑,而这几许蛊惑又在脑海中迅速串成一处——昨日国公爷的孙女才新婚,国公爷今日便要自燕韩京中离开,只能是国中出了要事;国公爷自晨间离京开始,这一路自燕韩出京都在急行军,是想甩掉相送的人,换言之,是不想让人知晓行踪;而眼下,国公爷又似是知晓方将军会派人来此处迎候……
    方将军是驻守苍月东北的封疆大吏。
    眼下正是冬季。
    冬季,北方游牧一族往往会粮食紧缺。
    而一旦粮食紧缺,北方游牧一族便会选择直接南下掳劫和抢夺财物。
    巴尔一族又善骑射,族中之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各个骁勇善战,若不是苍月国力雄厚,又在东北屯有重兵,巴尔一族同苍月在边界又岂会只有小摩擦,十余年来却从未有过正式的交锋,更勿说敢公然进犯之举。
    可周遭诸如长风,燕韩,西秦几国却不同。
    几乎年年都受巴尔铁骑南下骚扰之苦。
    今年和往年又都不同。
    今年算是暖冬。
    既是暖冬,巴尔这端又一直没有大动静,朝中大都认为今年边疆定然安稳。
    就连周遭的长风,燕韩和西秦诸国也都罕见的安然处之,临近诸国都将此归功于近年来巴尔内部的纷争,认为巴尔内乱初定,需要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再加上今年又是暖冬,巴尔一族应当不会有旁的动作才是。
    思及此处,严莫心中却忽得有些迟疑。
    他在禁军中任要职,时常在宫中行走,军国大事多少有些耳闻。
    听闻巴尔一族在这十余年来内部纷争很大。
    强大的部落不断兼并弱小部落,部落之间又通过结盟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制衡,从早前的七八十个部落盘踞在北部一带,轮流南下掠夺,到近两三年来,只剩下了不到两成,也就十个来部落。其中,只有四家鼎盛,其余部落要不名存实亡,要不直接成为附属。
    都说这十年来巴尔内乱,消耗掉了巴尔内部的精锐势力,便是年年南下掠夺掳劫也都不似早前勇猛,更似不想恋战,见好就收,故而朝中不少人看衰巴尔,但也有官员担心巴尔一族不过缓兵之计,在内部势力达到平稳制衡后,怕是会挥师南下,转移族中矛盾,也趁机桑食汉人领土。
    此番论调在早两年的时候曾引起不少恐慌,可这两年间巴尔一族一直不见有多大动静,朝中的声音才不了了之。
    而眼下,顾阅是代方将军来此处迎候国公爷的。
    莫非……
    严莫不禁咽了口口水,眸含错愕,转眸望向国公爷——听闻,国公爷的独子便是在十余年前同巴尔一族的战争中遇到大雪封山,没有后援,最后,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未取回……
    国中都晓,这是国公爷心中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疤。
    当时国中人人都道国公爷只怕难咽下这口气,会主动请缨北上,找巴尔一族讨回这道血债。当时军中人人愤恨,想要追随国公爷北上的将领比比皆是,只要国公爷稍稍动了这个念头,便是陛下不愿,也只得大势所趋,随了军心。
    国公爷却并没有。
    ——军中谁人无生死,为国捐躯,是死得其所。
    国公爷如厮,旁人又说何?
    也正是因为国公爷如此,才平息了这场军中乃至国中的躁动。
    圣心难测。
    更尤其是军心民意汹涌而,更易将人推向浪尖风口。
    古往今来,最怕便是功高盖主。
    国公爷在军中一呼百应,威望已然无人能够替代,而军中一众将领和士兵又因国公爷独子战死沙场纷纷请缨北上,百姓当中也不乏呼声很高者。
    这便是撼动天家根基!
    天家虽未开口,可国公爷应当心如明镜。
    白家一门忠烈,最后连国公爷唯一的儿子都以身殉国,再是可歌可泣,但落到江山和权力面前,又值几分?
    国公爷能一手将白家带到鼎盛,也能一手将白家推入万丈深渊。
    但国公爷终究是比旁人看得更清楚明白!
    年事高了,早前驰骋沙场留下的一身伤口越发力不从心,只得从军中退居朝堂,手中的军权一并交还朝中……
    严莫在宫中行走,便自然看得明白。
    天家卸了心头大患,对国公爷更是倚重。
    国公爷虽不在军中,可军中大事,天家哪一件不找国公爷商议?
    国公府的事,天家都听之任之。
    这等信任便来得根深蒂固。
    都道天家和太后对国公爷的孙女亲厚,可这般亲厚,谁说不是国公爷隐忍蛰伏换来的?
    只要白苏墨尚幼,国公爷心中便始终需要权衡。
    国公爷只有白苏墨一个女儿,国公爷要权衡身前之事,也要权衡身后事之策。
    便事事谨慎,白苏墨的婚事也搁置许久。
    而这一切,都是天家默许的。
    其实天家心中也清楚,白进堂一死,白家除却白苏墨已无旁的后人,国公爷没有行谋逆之事的理由,只是在当时的境地下,军中声势浩荡,满朝文武都云集响应,天家这龙椅又如何能坐得安稳?
    便是国公爷真顺了军中的呼声,率军北上,也讨回了这笔血债,白家日后的下场又会如何?
    亦或是,等国公爷百年后,白苏墨又会如何?
    而国公爷的以进为退,不仅得了天家的信赖,也得了天家的愧疚。
    功不唐捐。
    天家心头又何尝不想还国公爷一个心愿?
    是时机未到罢了。
    严莫看向马车一端,顾阅正掀起帘栊,登上国公爷马车。
    严莫嘴角微微勾勒。
    “严将军,陛下密旨,请严将军护送国公爷一行,即可往方将军处。”严莫身侧,正是先前同顾阅一道而来的几骑。
    严莫没有应声,只是目光如炬。
    离开燕韩京郊几十余里,周遭冰天雪地,严莫京中却燃起莫名沸腾。
    “出发!”再无旁的话语,一句言简意赅,便勒紧了缰绳。
    众人听令。
    ******
    马车内,顾阅正与国公爷相向而坐。
    “方恒路如何部署?”国公爷开门见山。
    顾阅笑笑,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白绢,应道:“都在这里了,请国公爷过目。”
    国公爷接过,将白绢径直在手中展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密密麻麻的崇山峻岭地形图,还有朱砂标注的特殊场地和带了箭头的行军图……
    国公爷目不转睛看着,良久不着一语,眼中也似往常一般,沉稳,古井无波。
    顾阅眉头微拢,国公爷面色掩饰得再好,却掩饰不住指尖在微微颤抖。
    顾阅也不出声相扰。
    国公爷攥紧掌心,他等这一刻,等了整整十余年。
    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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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誉:国公爷,你还有个孙女婿呢!
    第145章 春寒料峭
    转眼, 燕韩京中便过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七刚过, 梅老太太同苏晋元就随谢老爷子和谢楠一行离开了燕韩京中。
    虽然白苏墨也舍不得梅老太太,梅老太太也想在燕韩京中多留些时日, 但梅老太太这趟远行时日已长,苏家家中定然挂念, 手心手背都是肉,梅老太太也不好偏颇。
    再加上燕韩国中动乱虽定,可燕韩至苍月国中路途尚有流寇作乱,有随行的禁军在, 梅老太太和苏晋元这一路必然更为安稳。
    当初鲁家这等无理取闹之事, 已让人难辨是非, 同苍月国中出使的队伍一道离开也省去了自行回苍月途中的麻烦。出门在外不必家中, 梅老太太和苏晋元也究竟是一个上了年纪,一个尚且年轻, 没有多少应对突发之事的经验,能有谢老爷子和谢楠一路照应便是再好不过之事。
    白苏墨心中分得清轻重。
    梅老太太也更是心中有数之人。
    她若流露不舍, 苏墨定然更加不舍。
    故而离开燕韩京中的日子一定下来, 梅老太太反倒收起了牵挂。
    至于为何是元宵之后离京,是因为燕韩, 长风, 西秦和北舆等几国国中,都有元宵大于除夕的说法。
    国公爷匆忙离京, 谢楠便成了苍月出访的主使, 燕韩宫中盛情相邀, 谢楠于情于理都要应邀在燕韩京中过了元宵佳节再走。
    谢楠在鸿胪寺任职,自然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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