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瞬间,那坐在洗手台上不停咳嗽的年轻女子在何晶晶看来,更像是谁家妹妹表妹诸如此类的角色。
    这个谁家的妹妹表妹,因遇到郁闷事一气之下拿走爸爸兜里的烟,以为抽烟和喝个水一样,谁知那是混着酒精的水,咳嗽间被家人逮到,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又不甘心。
    何晶晶目光落在女王手指夹着的半截香烟上,她是女王私人秘书,为女王处理日常琐事排第一,维护女王形象排在第二。
    现在,她需要执行第二个法则,从女王手里拿走半截烟,告知,首相先生在停车场等您。
    但何晶晶没那样做。
    捡起高跟鞋,把高跟鞋整整齐齐摆在距离女王脚最近位置,再背转过身。
    背后声腔淡淡:“烟是我从那叫迈克的主持人外套口袋拿走的,当时他外套就放在我左手边,电视镜头对着我,他在和刚上台女歌手说话,我手伸进在他外套兜里,从他兜里拿走烟和我从自个兜里拿东西没什么两样,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奇怪地是,我一点也不慌张。”
    说完,笑了起来,一种和愉悦无关的笑声。
    笑着继续说:“我妈妈因偷东西进过感化院,看来,在偷东西这方面上也有遗传基因,可就是我这样的一个人,却当了戈兰的女王,不觉得可笑吗?”
    何晶晶直视前方。
    又是一阵咳嗽声,这拨咳嗽声比之前更甚,何晶晶只能转回身,女王又被烟呛到了。
    还有,拿烟的手势错了呢。
    我的女王陛下,烟可不是签名笔。
    何晶晶从女王的拇指和食指间接走烟。
    把半截烟塞进女王食指和中指间,帮忙她调整食指和中指力道,最后,再指引夹着烟的手,手掌心向里手背向外,固定在嘴角所在位置。
    我的女王陛下,这才是抽烟的正确姿势。
    低声说:“把它当成喝热牛奶,小口小口喝就不会被烫到。”
    这个谁家的妹妹表妹呵,任性又叛逆,好言好语在她那里没讨到好,把烟狠狠丢进垃圾桶里,也不穿鞋,打开洗手间门,头也不回。
    何晶晶捡起高跟鞋,追上,一出洗手间门,就对上那双写满愤怒的双眼。
    愤怒的眼眸牢牢锁定在她脸上:“我不需要同情,我一点也不在乎他六道测试题都答错,就算他答错一百道题,我也不在乎。”
    以半蹲半跪形式,把鞋工工整整摆在她脚下:“女王陛下,请您穿上鞋。”
    “你的同情很可笑,我说过,我一点都不在乎。”
    “请您穿上鞋。”
    “我不穿!”尖锐的声音回荡在走道上。
    声音引来往洗手间方位移动的几抹身影。
    从何晶晶头顶处传来一声叹息。
    高跟鞋回到主人脚上。
    刚穿好鞋,几名电视台保全人员来到跟前,见到她们,慌忙侧身站于一旁:“您好,女王陛下。”
    “你好。”鞋跟稳稳踩在地面上,打招呼形式和平日一般无样,亲切温和。
    拐过那走道,女王似是自言自语:“看到没有?苏深雪是一个胆小鬼,一直都是。”
    苏深雪一直都是一名胆小鬼。
    如果她不是胆小鬼的话,她大可以在几名保全人员说“您好,女王陛下”时朝他们亮出裸.露的脚丫子;如果她不是胆小鬼的话,她应该从另外一个出口离开,让犹他颂香尝尝等人的滋味。
    混蛋,怎么能六道测试题都打错了呢?
    她和他说过,她喜欢秋天。
    十三岁,落叶带着烘焙的味道,她和他说“颂香,我喜欢秋天”;十五岁,把粘在他毛衣的那片落叶放进自己书里,说“颂香,我喜欢秋天”;十六岁,秋风飒爽,踩着他影子尾巴,说“颂香,我喜欢秋天”。
    说了三次,他还没记住,而那时她也从没想过会因他没记住她说过喜欢秋天这话心里愤恨。
    没记住,那才是犹他颂香不是吗?
    即使心里这样想,可那一刻,她还是把手伸进电视主持人的兜里。
    洗手间里,她的那句“我一点都不在乎”回荡在苏深雪脑海里,听着苍白又空洞。
    是的,她不在乎!她只是觉得丢脸而已!
    只是,朝停车场迈向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虚,而那映在车窗上的侧脸剪影却越来越清晰。
    他和她已经十五天没见面。
    停在首相专车车后以玫瑰花冠为标志的粉色复古车相信百分之九十的戈兰人都认识,那是女王专车,瑞典皇室所赠。
    不远处是首相行政车和安保车,除去若干安保人员,还有李庆州和金佳丽。
    迟疑数秒,苏深雪朝自己停车方向走去。
    车门声响起,那声“深雪”不远不近。
    低头,苏深雪加快脚步。
    一抹身影挡在苏深雪面前。
    没理会,想绕开,横伸出的手再次拦住了她,脚收不住,一个侧倾,落进一个臂弯里。
    “苏深雪,你走错方向了。”于耳畔响起的声线,有成年男子的磁性又混合进了一丝丝年少时间的清透。
    与此同时,苏深雪的身体被动朝着犹他颂香停车方向。
    走错方向?
    他们有四天新年假期,之前约好今晚住何塞路一号,明天一早到中南部庄园度假,所以,他理所当然把她的行为理解为走错方向。
    这就是犹他颂香,永远不会站在他人角度思考问题。
    苏深雪平衡住身体,扯他手。
    “还没透够气?”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和语气背道而驰地是揽住的手,强悍霸道。
    “手拿开。”
    “深雪。”犹他颂香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不耐,“议会厅还有一群老头子等我去应付。”
    犹他颂香口中的一群老头子是以海瑟家族,茱莉亚家族,还有她的父亲大人组成的党派,美名曰新年酒会,实为抱团向何塞路一号主人秀肌肉,也是权利新贵们的亮相舞台。
    面对一群有几十年从政经验,深谙生存之道的老手的确烦,特别是这个时间点,他这一天马不停蹄的,这要换在平时,她应该会心软吧。
    可!要知道,这家伙答错了全部题。
    早知道他的表现会这么糟,她也故意答错好了,没有故意答错,是不想让他在手下面前难堪。
    她就不该对他心存怜悯,现在更不能了。
    “那是你的事情。”苏深雪粗着嗓音说。
    “苏深雪!”不耐的声音转为不悦。
    “我们之前说好了。”眼睛望着前方,“互不干涉。”
    是的,那是结婚协议之一,何塞路一号和何塞宫是两个独立体,再深入说,是两个家庭,他不能介入她家庭的事情,她亦不能对他的家庭说三道四。
    真是互不干涉吗?
    不,不不,他干涉了她太多的事情,还是以一种可恶的光明正大之姿态。
    松开她,犹他颂香冷冷问:“所以呢?”
    “所以,你去好好处理你的事情,我回我住的地方。”她的语气也没多大热情。
    话音刚落,犹他颂香的手就落在她额头上。
    “做什么?”手想去拍掉他的手,半空中被拽住。
    “身体不舒服?”
    这真是自以为宇宙中心的傲慢的家伙。
    可恶地是,这个傲慢的家伙在身高方面占据了绝大优势。
    面对高出自己一个头多的犹他颂香,苏深雪踮起脚尖,一字一句:“没有,我现在的身体状态跑个五千米都没问题。”
    下一秒,她的手从被拽改成被拖。
    踉跄着脚步,苏深雪被犹他颂香拖往他的停车方向,她的力气在他面前不堪一击,只能指望她的侍卫官们了,然而,她那些拿着高薪号称永远忠于女王的侍卫官们一动也不动,克里斯蒂她就不指望了,连何晶晶也没半点表示。
    只能靠自己了。
    “快放开,放开我!”空出的手企图在周遭找出一个支撑物。
    犹他颂香头也不回,一双长腿不停往前跨,一派轻松。
    那边,犹他颂香的司机已经打开车门。
    现在,停车场安静得很,那怕一个微小的声音都是一清二楚的,如果这个时候她把犹他颂香在默契题考验中拿零分的糗事在他手下面前抖出来,让他恼羞成怒一回,反正她已经受够了他,脸也丢尽了,要丢脸就丢脸。
    “给你的东西放在何塞路。”“犹他……”两拨声音相差毫厘,一前一后。
    给你的东西放在何塞街,犹他颂香的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灌进苏深雪耳朵里,摸不着头脑间又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啊?”下意识张口。
    “我从伦敦给你带回了一些小玩意。”犹他颂香说。
    脑子因犹他颂香的话出现了短暂空白,回神时,苏深雪已经坐在车后座上,她的手还在他手里。
    老师,其实,生活还是有一点点意思的,比如,比如在伦敦很难买到的老特拉福德纪念邮票。
    她在网上查过它的样子,长得呢,有一点点可爱。
    “你想让我给你带点什么?”这是他半个月前说的话,他第一次和她说了这样的话。
    老师,他在伦敦买到了老特拉福德纪念邮票吗?买到了并把它带到她面前?如果是的话……她也许可以不去计较他答错了六道测试题。
    苏深雪垂头。
    近在耳畔的那声“为什么?”如有人忽然间揪了她一下发尾,抬头,触到犹他颂香的目光。
    此时,车队已经出了停车场。
    犹他颂香看着她,问:“为什么要回何塞宫?”
    这是十级防弹车,为德国制造,隔在司机和后座间的那层玻璃隔音效果相当于五个街区,这个时间点要是她把不想去何塞路一号的原因和盘托出,糗的是她自己。
    还不如不说,侧过脸,苏深雪目光投向车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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