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舟微微侧过身,将半条胳膊搭上车窗。
    四目相对时,顾新橙没有瞥开目光,她的反应比以前从容淡定了许多。
    “我顺路,正好送送你。”他说。
    语调是清冷的,似乎想撇去某种他不应有的关怀。
    “谢谢,不搭顺风车。”她答。
    疏离又淡漠的口吻,仿佛只当他是路过的一位陌生司机。
    v字形领口的白色衬衫不安分地向肩膀一侧滑动,露出一点儿白色肩带。
    顾新橙不动声色地耸了下肩,将衣衫调整回原来的位置。
    “啪”地一声,挂在胸口衣襟上的墨镜掉到了地上,她蹲身去捡。
    趁着她脱离他视线的这几秒,傅棠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攥紧了。
    这一年她变了挺多,他说不上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可他得承认,她出落得比以前更添韵致了。
    以前,她在他面前就是个小女孩儿,他一逗她,她就像小猫一样羞恼。
    现在,她穿着最简单的衣服,举手投足间却有了一丝独特的女人味。
    这不是他带给她的,或许她在美国这段时间有过别的男人,他不清楚,也不敢多想。
    既然当初让她去追逐自己的人生,他就该预料到这种情况。
    他闭了下眼,旋即睁开,混沌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
    顾新橙站了起来,墨镜没有放回原处,而是戴到了脸上。
    她的脸本就不大,现在浅棕色的方形镜片遮住了半边脸。
    口红将上唇勾勒出精致的m形,漂亮的眼睛被挡住,一双红唇更加瞩目。
    傅棠舟喉头微微发涩,语气在不经意间柔和了几分:“上车。”
    她唇角勾起一道极浅的弧度,说:“不好意思,不方便。”
    连拒绝都彬彬有礼。
    后方有喇叭声传来,有司机嫌他停留太久。
    傅棠舟面无表情地升上车窗,将车向前开了一段路,又默默松开油门。
    他瞥了一眼后视窗,顾新橙面前停了另一辆车。
    司机下车,殷勤地替她搬着行李。然后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傅棠舟收回视线,将油门踩到底,车轮飞速滚动,碾过柏油马路上的白线。
    *
    傅家的小规模家宴设在钓鱼台国宾馆。
    这儿向来是接待外宾的地方,近些年对外开放。
    傅安华夸过这儿的菜式合他口味,于是沈毓清便让人订了包厢,替丈夫接风洗尘。
    傅安华进门后,沈毓清接过他的外衣,递给服务员。
    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问:“棠舟呢?”
    傅安华:“等会儿应该到了。”
    沈毓清:“天天也不知道他都忙些什么。”
    包厢内金碧辉煌,几个服务员正在传菜间忙活,做最后的准备。
    傅安华向餐桌走去,先向主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打了一声招呼:“爸。”
    傅东升微微颔首:“回来了,坐。”
    傅棠舟的二叔和二婶也在,两人喊了一声:“大哥。”
    一家人坐定后,沈毓清看了看时间。
    快六点了,傅棠舟还没到。全家人等他一个小辈,这种不合规矩的事情很少有。
    他这个儿子虽然不太听她这个当母亲的话,但在傅家长辈面前向来是拿捏有度的。
    傅东升问:“棠舟还没来?”
    沈毓清说:“我打个电话。”
    号码刚拨出去,包厢门便被推开,傅棠舟人到了。
    “爷爷,爸,妈,二叔,二婶。”傅棠舟挨个儿打招呼,“路上堵车,抱歉,我来迟了。”
    傅东升见了孙子,神色稍缓,说:“没事儿,快坐。”
    一家人聚在一处,饭桌上却并不热闹。
    傅家门第高,教养好,不像普通人家那样闲扯家常。
    爷爷傅东升年事已高,傅家逐渐放给儿子傅安华主持。
    傅安华一开口,饭桌上没有任何声音。他问傅棠舟:“最近工作怎样?”
    傅棠舟:“都好。”
    傅安华神态自若,又问:“乐丰那个项目,你参与了吗?”
    傅棠舟:“早就撤了。”
    傅安华告诫他:“这种项目别碰,真出事儿了,我不保你。”
    傅棠舟:“是。”
    傅安华问的几件事都直戳傅棠舟的脊梁骨,看似是在询问近况,实则对儿子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
    谈来谈去,傅安华对儿子不甚满意。
    即使外人觉得他强大如斯,可在父亲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这儿的开水白菜不错。”傅东升冷不丁说了一句。
    “爸,您尝尝。”傅棠舟及时接过话茬,他将小盅亲自端到傅安华面前。
    傅安华下筷子之前,又问一句:“你窦叔叔的侄女儿,有说法吗?”
    傅棠舟:“没。”
    这话一出,傅安华问:“什么意思?”
    傅棠舟:“工作忙,没空谈朋友。”
    傅安华瞥他一眼,对今天机场发生的事儿装聋作哑。
    他说:“那也要考虑个人问题,你年纪不小了。”
    傅棠舟:“知道。”
    傅安华点到为止,这些儿女情长,在他这里不足以挑起眼皮。
    傅东升:“甭管谁家的闺女,带一个回来给我们瞧瞧。”
    傅棠舟:“好。”
    沈毓清忽然说:“窦婕这姑娘,家世好,本本分分,清清白白。之前在法国留学,回国开了个艺术馆,我瞧着真不错。”
    傅棠舟没搭腔,若不是今天家里人提起这事儿,他早就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了。
    沈毓清提醒道:“你工作再忙,也得抽空和人家聊上几句。”
    傅棠舟淡道:“她又不是我的客户。”
    言下之意,他没有陪聊的义务。
    “哎,毓清啊,”傅东升说,“棠舟要是喜欢人家,哪用你们催,他又不傻。”
    “爸……”沈毓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底的怨言。
    “棠舟,你妈也是为了你好。”傅东升打了个圆场,“你要是早早往回带个人来,她也不用急着给你介绍对象。”
    这话一出,两头的威风都压一压,顺顺气儿。
    “这事儿啊,还得看你。是你跟人家过日子,又不是我们。”傅东升说,“女孩儿啊,懂事得体、出身清白就行。最重要的是,你得喜欢。”
    爷爷这话一出,谁也不敢吭声。
    傅棠舟莫名想起了顾新橙,今天机场那一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傅家人总是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殊不知人家连他的车都不愿意坐。
    第39章
    这是顾新橙第一次回研究生宿舍, 她从宿管阿姨那儿领了宿舍钥匙,将大包小包的行李挪上电梯。
    电梯门关上之后,她背靠着金属质感的电梯壁, 搭着电梯扶手,注视着楼层数从1跳到5。
    下电梯以后, 又是一件苦差事,同样的工作要再重复一次。
    不过, 一个人单身久了, 什么事儿都能干,这难不倒她。
    顾新橙打开宿舍门,研究生宿舍是双人间, 和她同住一屋的女孩是从其他学校考研来的, 名叫常玲, 她不认识。
    常玲不在宿舍, 她似乎习惯一人霸占这么大的屋子, 整个屋里全是她的东西,就连顾新橙的桌子、柜子和床也成了她的私人地盘。
    带着汤汁的外卖盒丢在垃圾桶旁,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也不知多久没打扫卫生了。
    顾新橙上本科时, 宿舍四人当中孟令冬最不爱收拾。
    可冯薇经常提醒她,她这人也好说话,一被提醒就会自觉收拾干净,更不会占用旁人的地方。
    顾新橙走到阳台,袜子滴着水, 啪嗒啪嗒溅落着水珠。
    她开窗通风,找了根皮筋对着镜子把头发扎起来。
    脏乱的宿舍让她连倒时差的心思都没了,她把自己桌上那堆东西全放到常玲那边,开始打扫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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