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舟直接说:“我是新橙的朋友。”
    “朋友”是非常寻常的关系,可这一声“新橙”却非同寻常。
    秦雪岚在这种时刻没有揣摩这话中的意思,而是说:“谢谢,太感谢了。”
    她知道是这位傅先生为顾承望找的医生,不论救不救得回来,道一声感谢是应当的。
    傅棠舟在顾新橙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三人一起等,像是在等死神的宣判结果。
    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当着秦雪岚的面将顾新橙搂进怀里安慰她,只能以目光告诉顾新橙,他在这儿,别怕。
    手术进行了快四个小时,顾新橙仿佛在这几个小时里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那盏灯终于灭了,她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却在医生出来时猛然刹住了脚步。
    她发现她还是没有勇气面对。
    这时,傅棠舟走上前来,轻轻握住她的手,问医生:“结果如何?”
    医生摘下口罩,说:“过程还算顺利,七十二小时的危险期过了,应该没问题了。”
    顾新橙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脏又提了起来。
    傅棠舟握住她的那只手倏然抓紧了,他说:“别担心,会没事儿的。”
    顾新橙点了点头,她想跟着手术车进icu病房,却被医生拦住了。
    她只能在icu病房的门口远远地看着顾承望,他头上包满纱布,手上还吊着针,依旧昏迷不醒。
    一旁有仪器在检测他的生命体征,在这七十二小时内,他随时可以苏醒,也随时可能死亡。
    这对顾新橙而言是一场折磨,接下来的三天,恐怕她得不吃不睡地守着顾承望。
    即使这对顾承望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可她还是希望这份拳拳之心能打动上天,给她爸爸留一条生路。
    到了夜间,顾新橙打了一个呵欠。
    秦雪岚说:“你去病床上睡,我在这里看着。”
    顾新橙却摇摇头,说:“妈,你去休息吧,我来。”
    她知道父母有早睡的习惯,而她还年轻,可以熬夜。
    两人都不肯去休息,这时,傅棠舟说:“你们去睡吧,我在这儿,有情况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秦雪岚这时已隐约猜出傅棠舟与顾新橙关系不一般了,朋友帮忙找医生已是仁至义尽,哪还有守夜的道理呢?今天一天,他哪儿也没去,一直在医院陪着顾新橙。
    只是这位傅先生,从衣着打扮到行为举止,都不像是普通人。顾新橙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她压下心底的疑虑,对顾新橙说:“橙橙,你去睡会儿,我过几个小时去替你。”
    顾新橙推脱不了,她看了一眼傅棠舟,这才离开——她有点儿怕秦雪岚和傅棠舟单独说话。
    事实上,秦雪岚并没有问。
    不管是什么关系,现在都不要紧,等顾承望醒了再问也不迟。
    这位傅先生仪表堂堂,又古道热肠,她相信他起码不会是坏人。
    顾新橙这一觉睡到了早上五点,最开始她半梦半醒,后来由于太疲累,还是支持不住睡了过去。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秦雪岚正睡在她旁边的小床上,她并没有叫醒自己。
    顾新橙赶忙掀开被子,往icu病房的方向跑。
    她看见傅棠舟还坐在那儿,岿然不动。他甚至连瞌睡都没打,一直在观察病房里的情况。
    走近了,顾新橙才发现他眼白里布着红血丝。
    他一夜没睡,替她守到了现在。
    “傅棠舟……”顾新橙昨天哭了挺久,这会儿嗓子是沙哑的。
    “醒了?”傅棠舟语气淡淡,“你爸暂时没事儿。”
    顾新橙吸了下鼻翼,止住泪意,说:“你去睡吧。”
    傅棠舟没再坚持,临走前,他抱了一下顾新橙。
    他身上的淡香早已散尽,可顾新橙还是闻到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说:“新橙,你爸一定会没事儿的。”
    顾新橙在他宽大的怀抱里点头,说了一声:“嗯。”
    *
    下一个夜间,依旧是这样。
    顾新橙熬到凌晨三点去休息,傅棠舟替她守着夜。
    医生说,病人的各项体征趋于正常,不出意外,即将平安度过危险期。
    这一夜,顾新橙得以安眠。
    她梦见爸爸牵着她的手,蹚过地上的雨水,一路将她送到学校。
    第二天,顾新橙醒来时,已是早上八点。
    她第一时间赶往icu,医生告诉她:“你爸爸已经醒了,转到vip病房了。”
    醒了?她欣喜若狂。
    可是怎么没人来通知她呢?
    顾新橙小跑着赶往vip病房,病房的门没有关,留了一道不宽不窄的缝。
    她想推门进去,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对话声。
    她从门缝里看过去,傅棠舟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一把水果刀为顾承望削着苹果。
    两个男人似乎在说悄悄话,顾新橙屏息凝神,终于听清了。
    顾承望说:“你知道我家橙橙最怕什么东西吗?”
    傅棠舟神情专注,苹果皮一圈一圈地向下垂着。他倏然一笑,说:“知道。”
    苹果皮完美地落到了垃圾桶里,他用水果刀将苹果一切为二,递了一瓣给顾承望,淡道:“她最怕青蛙。”
    顾承望咬了一小口苹果,“橙橙刚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下雨,她去上学校,我去上班。老师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橙橙今天没去上学。”
    傅棠舟安静地听他讲。
    “我就纳闷,她是逃课还是路上遇见坏人了?我就沿着她上学的路,找啊找。终于,让我给找着了。”顾承望笑了笑,“她啊,半道上遇见几只青蛙,被吓得走不动路,躲在角落里发抖呢。”
    “后来呢?”傅棠舟问。
    “我把那几只青蛙赶走了,牵着她的手,一路给她送到学校去了。”顾承望说,“后来每逢下雨天,我都会亲自送她去上学。这一送,就送了十来年,直到她去北京上大学。”
    顾新橙听到这话,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北京有青蛙吗?”顾承望问。
    “也有,很少。”傅棠舟说。
    “哎,希望她以后别再遇见青蛙了,”顾承望叹了一口气,“要么,有个人能像我这样,一路给她牵过去。”
    傅棠舟笑意浅浅,说:“会有的。”
    第92章
    一阵清风, 将门“吱呀”地推开。
    两个男人同时向门外的方向看,只见顾新橙红着眼眶,立在那里。
    风拂过她墨色的发丝, 衬得她的脸愈发苍白清瘦。
    这几天她忧心忧神,瘦了不少, 细细的手腕上能清晰地看到凸起的腕骨。
    “爸……”顾新橙哽咽着飞奔过来。
    顾承望把手里的半边苹果搁下,叫她的小名:“橙橙。”
    顾新橙注视着顾承望的脸, 也许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手术, 爸爸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很多——或者说,她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过爸爸了。
    纱布裹着头,只露出一丝银白的鬓发。眼角的皱纹像鱼尾一般, 抹也抹不平。
    她颤抖的手指抚上顾承望的手背, 他倒是先安慰起她来:“爸爸没事了。”
    傅棠舟将水果刀折叠着放到一旁, 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对父女。
    他一个外人, 似乎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他说:“我出去买点儿早餐。”
    顾新橙的目光移到他身上, 嘴唇张了张,没有吱声。
    直到傅棠舟离开,顾承望才悠悠说道:“我家闺女眼光不错。”
    顾新橙忙说:“没有……”
    顾承望笑,鱼尾纹的沟壑更加明显, 他说:“你什么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
    顾新橙不说话了,视线落到被削好的苹果上——圆溜溜的,手艺倒是不错。
    “他是不是去年来无锡找你的那个投资人?”
    “嗯。”顾新橙没有隐瞒。
    “挺好。”顾承望评价了这么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的记忆回溯到去年春节那会儿, 傅棠舟以考察项目的名义来无锡,她带他逛了自己的高中校园。
    后来他将她送到家附近的马路旁,发生了一起小小的意外——他挡在前面,将她护在身后。
    这个举动……是出于保护她的本能吗?
    恐怕傅棠舟也没有想到,这个无心之举被顾承望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现在呢?”
    “什么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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