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中。
    皇帝今夜没有在东宣堂,而是长长久久地端坐在太极殿上座,面色晦暗不明。
    没有通传,有人缓步闯了进来。
    “陛下,恕臣救驾来迟。”那人一身戎装,俯首拜道。
    皇帝微微抬了眼帘,以一种尊贵难言的姿态冷冷地笑了一下,似是嘲他,又似自嘲:“救驾虽然来迟,这从龙之功却是来得刚刚好。”
    “陛下说笑了。”
    皇帝终于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寒声喝道:“陆佩轩呢?让他滚过来见朕!”
    话刚落音,陆佩轩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数位兵士,均是刀口染血的模样。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座上的皇帝,仿佛那不是他的父亲,只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片刻以后,他朝着那戎装人微微一笑:“老师,大事已成。”
    背后的兵士纷纷拜倒,口称“燕大将军”。
    燕怀深笑容渐深:“殿下,还差一步。”
    陆佩轩深呼吸一口气,仰头看向他的父亲,这个帝国的主人,即使是生死关头,那高高在上的目光仍然一如以往,仿佛他在帝王的眼中,不过是个不及格的半成品。
    “父皇,事已至此,您下诏吧。”
    陆佩轩手中的剑直指御座,“不过最后一步,您别逼儿臣下手。”
    话刚落音,未等皇帝反应,从悬梁之上悠悠落下一个身影,姿态飘逸,却速度奇快,不过片刻就稳稳地立在地上,手中仅有一把长剑,却隐约可见雷霆万钧之势。
    沈知秋:“你若是再走一步,我能保证,那一定是你此生最后一步。”
    第63章 暗渡
    陆佩轩愣了一下。
    眼前这个人,他是见过的。当初他有意拉拢韩家,向韩璧送去一颗明珠,岂料韩璧毫不识相,随手打发了一个墨奕弟子前来还珠,那时候的他几乎没把这个跑腿的剑客放在眼内,直到官员被刺一案,此人作为幕后黑手,各种关于他的恐怖传闻在京城里广泛流传,才让陆佩轩再次对他提起了些许兴趣。
    “沈知秋……”陆佩轩紧蹙着眉头,问道,“你不是死了吗?”
    闻言,沈知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些日子他在宫中,完全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只得肃然答道:“我没有死。”
    怎么可能?
    陆佩轩踌躇地望了燕怀深一眼,却发现燕怀深的笑容里头逐渐露出了一股慎之又慎的意味,见状,陆佩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以后,竟是站到了燕怀深的后头。
    皇帝看似沉默不言,却是悄然地打量殿中各人的神色,忽然而然,只听他饶有兴味地低声一笑:“轩儿,你怕什么?”话刚落音,皇帝又难免生出沉重的失落,这就是他选定的皇位继承人,他原应寄予厚望的长子么?一国储君胆敢逼宫,然而临尾一步,竟然还要躲在别人的背后,简直可笑。
    陆佩轩向来看不透他这位心思难测的父皇,只是他屈从惯了,如今听到皇帝问话,他下意识就答道:“韩家与赵皇后早就勾结在一起,利用沈知秋暗杀赵德政一事诬陷于我,打得就是让您废太子的主意,父皇,您可别真的信了他们。”
    顿了顿,陆佩轩赫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他已经没有退路,他难以置信地望向皇帝,“父皇,这些事,莫非您全都知道?”
    自从沈知秋在武百官嘴上不说,心里都把陆佩轩当作是暗杀魏德政的幕后黑手,令他的处境越发艰难,每日每夜,他都坐立难安,生怕第二天清早在朝堂之上,他的父皇御笔一挥,就把他的太子之位收回袖中,不过寥寥数语,就能把他从一国储君,一夜之间废为庶人。
    这种不容反抗的权威让他畏惧,更让他梦寐以求。
    危机之中,是燕怀深始终站在他的身后,支持着他,为他分析局势,告诉他韩家怕是早已经站成了三皇子党,不仅假造辽东官场贪污的罪证诬蔑于他,还暗使沈知秋谋杀左澜、魏德政等人,使皇帝不得不怀疑陆佩轩丧心病狂,勾结墨奕铲除异己。
    最后,韩家主动提出查封墨奕,便是彻底要与太子一脉划开界线,燕怀深当时便提示陆佩轩,待韩瑗从墨奕归来,身上必然会带有各种各样从墨奕搜出的“谋反罪证”,届时陆佩轩便是百口莫辩,一旦皇帝下旨废黜太子,韩家与三皇子即能坐收渔利。
    太子之位摇摇欲坠,似是下一刻就坐不住了。
    天家无父子亲情,无兄弟之谊。陆佩轩咬牙念着这一句话,终于决意逼宫篡位。
    可是如今沈知秋没死。
    陆佩轩不得不这样去想,也许韩家并非什么三皇子党,他们根本就是得了南江帝的授意,既铲除了不听话的墨奕,又能协助皇帝顺理成章地废掉他这个不成器的太子!
    陆佩轩的额头青筋骤现。
    见他情绪不好,燕怀深悠悠开口说道:“殿下,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陆佩轩对他向来尊敬,闻言,重重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老师,您说得对。”
    如今太极殿已被他们重重围住,只差一道退位诏书便可名正言顺地继位,既然如此,那些所谓的真相又何足挂齿?他忍不住庆幸,今夜他捉住了最后的机会,若不是得了燕怀深的出谋划策,也许等到了明早,废太子的圣谕一下,他就再也没有任何反扑的空间。
    陆佩轩紧握剑柄,再次抬起手来,剑指前方,他身后的数名武将立刻心领神会,朝着拦路的沈知秋挥刀砍去。
    刀势虎虎生风,来得极快,持刀叛将运足气劲,怒喝一声:“纳命来!”心里想的却是剑宗墨奕的弟子不过如此,看着气势逼人,实际却是个绣花枕头,竟然连他第一刀都躲不过。
    开头的第一刀通常力拔千钧,多数人是能躲即躲,尤其是以灵巧见长的剑客,面对刀锋劈砍,谋定而后动是再普遍不过的处置方法,出乎意料的是,沈知秋只是迟钝地站在了原地。
    他根本就没打算躲。
    刀锋夹带着风声,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他从肩到腰地劈断而过,就在此时,他总算是动了。
    只见沈知秋左脚一退,姿态如渊渟岳峙,继而忽然发力,朝着刀口挥去一剑,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硬生生地截住了刀势。
    剑锋处真气翻涌,鸣声不断,然而他面不改色,脚下纹丝不动。
    持刀叛将心下一惊,他早听说过墨奕弟子基本功练得极好,却没想过能好到这般程度,沈知秋站在原地生接一刀,下盘依旧稳如磐石,仿佛他不过挡住了一根胡乱飞舞的羽毛。
    紧接着,沈知秋腕骨一扭,剑尖倏地翻转,向前划过一道圆弧,这一剑举重若轻,如风吹柳絮,却力抵万钧,不过瞬息之间,敌手便被全数荡了开去。
    一招以内,便分胜局。
    陆佩轩见他实在难搞,又怕如此下去误了时机,高声劝道:“沈知秋,且不提单凭你一人之力,根本撑不到天亮,我问你一句,陛下命韩瑗查封墨奕,格杀勿论之事,你可知晓?”
    沈知秋眉头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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