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是无奈还是苦楚,良久,穆萨又是重重地叹息一声,喃喃道,“或许,你是对的。我给不了你太多,而你又这样优秀,绝不会为了我忍气吞声。我明白,也理解,我们只能走到这里,只能到此为止。”他的喉咙哽了哽,恍然若失,思绪不知已飘到了哪里,垂下眼眸,失落的喃喃声飘来,“反正我只不过……是你的一次冲动而已。”
    不!你不是!我在心底嘶吼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沙发上站起,看着他走出会客厅,看着他旋开门锁,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cece,对不起。”
    “砰——”的一声,室内再次恢复一片寂静。
    我瘫软在沙发上,目光沉沉没有焦距。恍恍惚惚中,扫到篮子里有一个苹果,机械地拿过小刀来削皮。可是削到一半,苹果皮断了。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我呆住了。又不是在切洋葱,只是一个苹果而已,竟然会让我流泪。吃苹果的时候,我还在哭泣。在咀嚼苹果“咔喀、咔喀”的间歇里,响起了泪水滴到皮肤上“吧嗒、吧嗒”的声音。我窝在沙发里,边吃边哭,清甜的果香和咸涩的泪水混杂在一起,如同我业已破碎的心。
    第069章 喜帖
    第二天早上,我严重睡眠不足,眼睛像是两颗桃子,用手帕包住冰块放在眼睛上敷了一刻钟,勉强看起来能够见人。
    我平素不爱化妆,但今天却不同。带着一种强迫般的积极向上,我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甚至带上了一副极其张扬的大耳环,走起路来晃荡晃荡,能够将我不断走失的心神从迷茫中晃醒。
    我就是这么倔强的一个人,越落魄,越要把自己武装到牙齿,让外人看不了我的笑话。痛苦再难耐,我也只会在珍惜我的人面前撤下所有防备,变得柔软无比。而其余时候,我更宁愿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出来。
    这样一想,其实我潜意识中,已经把穆萨当做了亲近的人,以至于三番五次在他面前暴露我异常的情绪,实在做得很不聪明。
    到了学校,嘉轶凑过来冲着我笑:“最近没看到你和白袍们说话呀,闹矛盾了?”
    我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一个白眼,轻快地反驳,“我心向祖国不可以吗?说到底还不是怪你,课程作业不跟我分在一组,害得我只能跟懒人扎堆。”
    嘉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干笑两声,换了个话题:“昨晚谢谢你啊。”
    昨晚?我心头一怔,回想起穆萨在我房间里说的话,头脑有些迷糊:“谢我什么?”
    “谢谢你昨晚让连翩同意来吃饭啊。”嘉轶感激地笑着,“还主动提出散步,创造机会让我单独送她回去。”
    我恍然大悟,哼哼唧唧地点了两下头。事实上,当时我根本没考虑这些,只是想要随意走走路、吹吹风而已。
    嘉轶兴高采烈地揉搓着手,喜滋滋地对我说:“你不知道,连翩昨晚对我可温柔了,以前她看见我,都恨不得马上逃掉,可昨晚居然柔顺了一路,跟我说话也轻言细语的。”他看向我,眼怀憧憬,“闵汐汐,你和连翩最要好,你帮忙分析一下,我这是不是有戏了?”
    依我看,他不是有戏,只是昨晚连翩没精力故意躲他而已。就像现在,我也没心情条条款款地帮他分析,只浅浅带过一句:“有点悬。”
    嘉轶原本还想问点什么,可上课铃已经打响,只得悻悻地转了回去。伴着聒噪的铃声,我像往常一样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向那个熟悉的角落,还未转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瞳仁立刻睁大,逃灾一般地撤回了头。
    对,要淡定,要适应,他来没来,关我什么事呢?昨晚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他做他的新郎官,我当我的女学霸,对就是这样。现在,转移目光,专心听讲,地质现象多么美妙,石油资源亟待探索,我可以做得很好。
    在我反复的心理暗示下,这堂课我真的听得十分入迷,甚至前所未有地认真。因为只要转移一丁点注意力,我就会再次陷入思维的怪圈。
    下课后,艾默丁教授让我去他的办公室,说要发放上次沙漠测绘的薪资。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孤单,我和嘉轶并肩走出教室,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个角落。可刚刚迈出教室门口,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欢快的声音,大声叫我道:“cece!”
    “嗯?”我狐疑地转过头去,看见阿尤布满脸喜气地看着我。瞟了一眼,穆萨没有在他身边。我遮遮掩掩躲了一上午,终于还是忍不住关心了这个问题。
    听见有人叫我,嘉轶也停了下来,顿在一边等待。
    “有事吗?”我问阿尤布。
    “嗯。”他兴致盎然地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金黄色的请柬,笑着递给了我。
    “这是?”我接过请柬,心中突兀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请柬的图案极具伊斯兰风格,带着一种神圣而庄严的美。打开来看,一串串眼花缭乱的阿拉伯文字晃得我心神不宁,下面附着几行浅浅的英文,极为刺目地写着:欢迎光临穆萨先生与莱米丝小姐的婚礼。
    再看时间,1月1日至1月3日。
    我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年的年初啊,果真是个适宜嫁娶的好时节。
    “你会来吗?”阿尤布眨眨眼睛,笑着说,“莱米丝是我妹妹,穆萨是我好友,看在我的份上,你千万得来啊,最好再多带几个人。”
    我没有应答,捧着请柬愣愣地看了半晌。金黄的底色太过炫目,几乎灼伤了我的眼。手指微微发颤,我几乎克制不住声音的异样,沙哑着问他,“这请柬,是穆萨让你给我的?”
    “不是。”阿尤布丝毫没有注意我的怪异,依然保持着轻快的语调:“我家把发喜帖的任务交给了我,全权由我负责。至于穆萨那边,我也不太清楚。”
    闻言,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不是穆萨要我去参加他的婚礼。思而不得已经很痛了,何苦还要再撒一把盐?穆萨应该不会残忍到如此境地,临到此时还要我去瞻仰一把他的新婚幸福。
    这时候,嘉轶突然把脑袋凑了过来,盯着喜帖看了两秒,皱眉问道:“这婚礼,为什么是三天?”
    他一问,我也愣了,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向阿尤布。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阿尤布又笑了起来,“这是我们阿联酋婚礼的习俗,大概同你们不太一样。这第一天是宴请女宾日,新娘家邀请男女两家的女宾出席,展示自己的首饰衣服。这第二天为宴请男宾日,新郎家邀请男女两家的男宾参加,会有通宵达旦地庆贺。这第三天嘛……”
    “第三天,男女宾再合到一块吗?”嘉轶试探着问。
    阿尤布用力点点头,“是的。不光是受邀的男女宾客,就算是过路的陌生人也可以参加。这每场宴会,都是好几百人,第三天能有上千人。”
    说完,他颇为自豪地问道:“怎么样?阿联酋的婚礼听上去和你们中国不同吧?”
    我轻轻颔首,用力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是挺不同的。”
    环境不同,心境也不同。穆萨的婚礼,注定是一场奢侈无度的盛宴,上千人到场为新郎新娘热烈祝贺,就连路过的人也会对他们施以真挚的祝福。整整三天的狂欢啊,多么郑重,多么尽情,而他的身边,不会有我的任何位置。从前,现在,未来,都不会有。
    我把请柬放进包里,同阿尤布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叫嘉轶离开。
    “哎!”阿尤布有些无奈,冲着我离去的背影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去不去呢?”
    “看情况吧。”扔下了这样一句,我急匆匆步入人流,没有勇气再回头看一眼。
    和嘉轶在办公楼下分别,我上楼去找艾默丁教授。电梯门徐徐关上,在封闭的空间里,我终于抑制不住心尖的颤痛,紧紧捏着手中的包。隔着薄薄的皮面,我能够感受到包内那封金黄色请柬尖锐的边角,来来回回地硌着我的指尖,也划伤我零乱的心。
    不,我不能悲伤。闵汐汐,抬起头来,别哭花了你精心化好的妆。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所有的眼泪都该风干。
    我想起和比尔分手时,连翩那镇定自若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用指尖优雅地沾去眼角的酸涩,昂起头,强撑着让自己不泄气。
    电梯门“叮”地打开,我先跑去了这层楼的女卫生间,细细致致地补好了妆,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又是光彩照人的样子。
    一切就绪,我平整好情绪,终于敲开了艾默丁教授办公室的门。
    “cece,你来了?”艾默丁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时间,随口说道,“我以为你一下课就会过来。”
    我赔着笑:“路上遇到点事耽误了。”
    教授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我:“因为每个人数目不一样,我就没统一打在银行账户上。这份是给你的。”
    “谢谢。”我接过信封,习惯性地礼貌问道,“教授,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我就先离开了。”
    艾默丁教授正埋头工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刚退到门边,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等等,我的确有件事。”
    “您说。”
    艾默丁教授思索了两秒:“跟我们一块去沙漠的不是还有一个阿拉伯人嘛,叫什么来着?”
    “穆萨。”我提醒他。这个名字从唇舌间迸出,心口又禁不住猛然一颤。
    “对,穆萨。”艾默丁教授重复道,看向了我,“我没有穆萨的电话号码,之前一直都是辛格在帮我料理这些。麻烦你替我告诉穆萨,让他这两天到我这里领薪酬吧。”
    闻言,我睁大了眼睛,完全不可置信的语气,“让我去告诉他?”
    艾默丁教授升起困惑,反问道:“他不是你找来的吗?”
    “是……”我的声音细若蚊蝇。
    “那不就得了。”
    “可是……”我在心底揣摩着推辞的言语,联系穆萨这个任务,千万不能落到我头上,我已经不想在任何场合面对他了。思索几秒,我灵光一现,脱口而出,“可是,穆萨本来不是项目组里的人,遇到事故还主动在沙漠多守了几天,我觉得您亲自告诉他比较好,今后说不定还需要接触呢。”
    艾默丁教授想了想,觉得我说的的确有道理。他招了招手,让我走过去,开口道,“我手机没电了,就用你手机给他打一个过去吧,具体内容我来说就是。”
    第070章 分忧
    我窘迫地站在原地,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抿着唇皱着眉,迟迟交付不出去。
    “怎么了?”教授盯着我欲言又止的神情,“怕我浪费你的电话费呀?”
    “不是不是。”我连忙否认,迫于教授的师长威严,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机递给了他。
    教授瞟了眼我的手机屏幕,无奈道:“还没解锁呢,你先把电话号码拨出来再拿给我。”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水,心中百般纠结,早知如此,刚才我也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不就得了。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方才没想出这番推托之词,现在也派不上用场了。
    我很紧张,咬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始拨号码,按下接通键后,立马像烫手山芋一样地塞给了教授。
    他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按下了免提。
    单调的嘟嘟声在空寂的办公室里回响,格外紧人心魄,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穆萨不会接这个电话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他沙哑而虚弱的声音:“cece?”
    我被他这样的嗓音吓了一跳,拳头不自觉攥紧,艾默丁教授已笑眯眯地开始说了起来:“穆萨,是我。”
    “啊,艾默丁教授。”穆萨反应过来,提了提气息,依然掩不住声音里的虚弱。
    教授关切问道:“你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生病了?”
    穆萨轻轻“嗯”了一声:“发了点小烧,在医院输液。”
    他发烧了?我不禁担心起来。昨晚我们刚说完那番话,他今天就在医院输液,难道和我有关?这样想着,我立马兀自摇了摇头,闵汐汐,别自作多情了,别人的结婚请柬都已经发到你手上,还用担心什么呢。
    “你好好注意身体,别太累。”艾默丁教授关切了他一番,进入正题,“等你病好了以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把薪水发给你。”
    “好。”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可以继续合作。”
    “行。”穆萨答得很爽利。隔了一会儿,他音调微降,犹豫着问道,“这电话,怎么是用cece的号码打过来的?”
    教授瞟了一眼我,乐呵呵笑了两声,“我手机没电,她刚好就在我旁边,就借用了一下。”
    “哦……”他听起来很是失落。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艾默丁教授看了一眼桌上未完成的工作,已是没了讲下去的兴致,便把话头抛给了我,对着电话说道:“你是不是要跟cece说话?我把手机拿给她了。”
    言罢,还不等穆萨回答,教授便径直把还在接通状态的手机递给我,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撤回免提状态,把手机贴在耳边,轻轻地退出了办公室。就在这层楼的走廊尽头,找了一个安静的靠窗角落,对着电话沉默。
    他也沉默着,没有挂断。
    窗外,地面上有稀稀落落的行人,穿行在宽阔的水泥大道上。我专心致志地看着,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用更久的沉默与他抗衡,但时间滴滴答答地走,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率先开口。
    我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那,我先挂了。”
    “嗯。”他轻声应下,像是早已预料到我会这么说,丝毫没有惊讶。
    他这样顺从寡语,我反倒有些不忍心,本着礼貌的态度,又多问了一句:“你的病好些了吗?”
    “好些了。”
    “那就好。”
    再次无话。
    我闭上眼,咬了咬下唇,下狠心要就此挂断电话。沉默的压迫中,我慢慢把手机从耳边撤离,突然听得他绻缱万分地说出一句话:“我正听着你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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