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三人对峙
    兜兜转转,郁散难解。此时此刻,我在不厌其烦的决心分离与偶然重逢之后,终于感觉到了一种逃脱不开的无力,几乎不敢睁眼审度眼前的场景。
    我们这一行人,有老师有学生,有中国人有阿联酋人,还扛着一台专业的摄像机,一迈入图书馆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云宇树也不例外。他抬起头,先是看到摄像机,再是看到我,最后,目光牢牢地锁在穆萨身上,目光中有难以言说的深意。
    刘老师拍了拍我已是木然的肩膀,指着云宇树问我:“这应该是个中国学生,你认识他吗?”
    我很想说我不认识,可情势不容,只得无奈地轻轻点头:“认识。”
    “你上去同他说一下,也就十几分钟,不会耽误太久他上自习的时间。”
    “好……”我已无力再挣扎抵抗,应声而去,站在云宇树面前,倒是他先开口了。
    “这是准备做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愠怒的情绪,“你不是说你与他不熟吗?”
    我刻意地回避了云宇树的第二句反问,只单单把刘老师的交待告诉了他。作为一个深谙此道的中国学生,云宇树十分理解,很快答应下来。他双眼微眯着瞟了眼穆萨,蹙了蹙眉,语焉不详地再次提醒我:“闵汐汐,你不要玩火。”
    我垂下头,没有应答。
    天意弄人,在情思与机缘的蹂躏下,不仅我和穆萨屡屡纠葛,还在刚被云宇树拆穿心思不久后的现在,酿成了一席三人对峙的局。而在这局中,我们还不得已强颜欢笑,对着摄像镜头,摆出一副求学若渴的探讨架势。
    “两位男同学坐得再近一点,旁白的书本再堆得高一点。”摄影师用中文低声指挥道。
    穆萨听不懂汉语,云宇树只能铁青着脸,朝穆萨身边挪了挪。桌上摆着云宇树的书本和用过的草稿纸,我们三人各执一支笔,神情都有些严肃。宣传片不需要出现我们的声音,画面背景会另附上伴奏和旁白,再加上我们不忍打扰图书馆的安宁,因此只需要哑巴一般地作出各种口型和表情。
    “讨论再激烈一点,神情再雀跃一点。”摄影师继续发号施令。
    这画面看起来甚是滑稽,我和云宇树努力呲牙咧嘴地摆出种种活络的表情,假意用笔在纸上涂写着什么,佯装出一副讨论激烈的样子。尽管我们的嘴唇不停煽动,却没有发出任何一个音节,活脱脱一场单调的哑剧。而穆萨,则从头到尾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看得出来,他很想努力配合,但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尴尬与不适都写在了脸上。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该把他叫来做这为难的事。可他明明不喜欢,为什么不拒绝呢?明明上午还看见我就逃,又为何在我提出要求时予以援手?他知道不知道,但凡他有一丁点的纵容,都会令我花数倍的时间才能稀释消耗。
    “不行啊,这效果还是不好。”摄影师把我们唤过去看方才的片段,在无声的一片静谧中,我和云宇树口舌煽动,而穆萨夹在我们中间,则时不时忘记张嘴,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
    “这样可不行。”刘老师摇了摇头。
    穆萨沉吟,半晌,提议道:“能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只要有声音,我就知道应该接话。这种单纯的哑剧,实在演不过来。”
    “好。”率先答应的,竟是云宇树。当然,刘老师和摄影师的英文不太好,由我转述回去,他们才理解。
    为了不打扰别人,我们找了一个人更少的角落,重拍画面。
    我调整好状态,刚刚开始录像,就听到云宇树用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对穆萨说:“你不应该和cece走太近。”再看他的表情,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像是刚刚提出了一个相当笃定的学术论点。
    “我知道。”穆萨点点头,又做出困惑的神情,“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云宇树耐心化解着阿联酋学生的困惑:“当然有关系,我要为学妹的未来考虑,不能让她继续蹚浑水。”
    我已是听不下去了,用中文低声驳斥道:“云宇树,你少说点话!”又对穆萨解释道,“你别介意,他这个人就是喜欢瞎想。”
    穆萨听见我训斥云宇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没事,挺好的。”
    “ok!”摄影师关掉了机器,开心地把方才的画面重新回放了一遍,一边看还一边点头称赞道,“这次拍得不错,两个中国学生一同帮助阿联酋学生解决学习问题,有合作,有反对,经过一番学术的争执,最后阿联酋学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终于解决了问题。”他欢快地拍了一个巴掌,“大功告成,可以走了!”
    我僵怔在原地,心觉这个结论十分好笑,却又凄哀地笑不出来。
    刘老师上前,感激地同我握了握手:“汐汐,这次多谢你。”
    我还有些茫然,方才那么久都没搞定的事,这么几句话就顺利结束了?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我干笑着回道:“不客气。”
    “那我们就先走了,今晚要乘回国的飞机。”
    “这么快?我还想和您多说会儿话呢。”我有些失落。
    “以后还有机会的。”刘老师冲我笑笑,又同云宇树和穆萨挥别,便与摄影师一起离开了。
    安静的图书馆角落,人烟稀薄,只赫赫地站着我们三个人,气氛陡然沉静。
    一时的无声令我错愕不安,手指绞缠在一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别过头不看他俩中的任何一人,轻声道:“既然没事了,那我先走了。”说完,碎步便朝门口移去。
    “等等!”云宇树的叫声滞住了我的动作,他挑了挑眉,凝住神色,“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啊?”我脑中已是混沌不清,而一旁,穆萨也打量着我和云宇树,一脸揣测的神色。
    我从未看到过穆萨这样的表情,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他是温和而儒雅的,未曾出现过这般窥视计较的样子。他能计较些什么呢?他都快成为别人的丈夫了。可即便知道这点,我的心依然在他揣测的目光中煎熬无比。此番命定,是上天刻意的搅局,抑或只是露水逢源的一瞥?
    瞧着我迷茫的模样,云宇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用英文说道:“cece,你忘了,你答应过今晚要陪我的。”
    他的话语焉不详,带着深深的歧义。语毕,穆萨一个眼神扫过来,竟是带着几分阴冷。
    我打了一个哆嗦,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开口解释这其中的曲折。犹豫间,云宇树已是大步迈来,不顾环境和法令,拉过我的手腕,一个用力,转身拽着我离开。
    此刻的我,已是手脚所措,有了外力胁迫,只得趔趄着跟上。走了十几步,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去。穆萨还站在原地,一脸的愤怒和忍耐,隔着大片的空气,我依然能够感受到他身体传来阵阵阴沉的气息,折磨着我,令我难以呼吸。
    身置迪拜,云宇树也明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如此亲密。一离开穆萨的视线,他便松开了我的手腕。
    “你是故意的。”我没有责问,没有气恼,甚至没有怀疑,只淡淡地陈述着这句话。
    “我是为你好。”他语重心长。
    我没有辩驳,停在图书馆门前,竟发现天居然嘀嘀嗒嗒下起了雨。这是迪拜沙漠的雨水,来到这里好几个月,这是第一次遇上雨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隐约的进进出出,隐约的来来回回,隐约的街头男女。或者他们是陌生人,或者他们是朋友,或者他们是夫妻。
    如何怎样。
    “好难得的雨。”我喃喃念着,突然想起之前听别人说过,阿联酋穆斯林对于这极为难得的雨水,认为是“圣水”,不怕淋湿,甚至愿意穿着心爱的长袍尽情浇润。穆萨,他也会如此吗?
    我站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张嘴让雨水滑入我的唇舌。原来,这里的雨水是甜滋滋的,清凉没有怪味。可心底,却隐隐有些发苦。
    “走吧,去给你庆祝生日。”我说,“连老天都为你的生日洒下甘霖,多难得。”
    云宇树否认,“不,老天是为了帮助你心情舒畅。”
    我们都笑起来,心里稍稍有了些慰藉。这次同穆萨意料之外的再遇,伴随着这场罕见的沙漠之雨,便这样结束了吧。心思若不扰攘,恩恩怨怨就荡不开了。
    云宇树带我去了一家预定好的餐厅,我从包里拿出给他的生日礼物,递给了他。
    “还给我准备了礼物?”大概他看我一整天都没发话,以为我全然忘记了。
    方才我的确意识混乱地没想起来,但礼物是我几天前就准备好的,刚好比上次他替我换手机屏幕的钱贵一些。
    他拆开礼物,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刚好想换皮夹?”
    我笑道:“上次你陪我去换手机的时候,注意到你的皮夹已经用过一些时日了。”
    他开心地翻看着我送给他的礼物,当即拿出旧的,把里面的物品尽数换到新皮夹上。
    我逗他,笑着问:“这么着急换?”
    “那是当然,你送给我的东西,我要时时贴身携带。”云宇树把鼓囊囊的新皮夹收好,眉眼都笑弯了,瞧着我的神态也很放松,又顺势补上一句,“就连你,我也想时时携带着。”
    第075章 阴鸷
    “我?”愣了一秒,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么大一个人,不适合携带,你兜里装不下。”
    云宇树却是没有笑,静静地凝视着我,动作都全然止息。我觉察到他的目光,笑声渐弱,回望过去,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桌子两侧的皮沙发并不短,每边坐两个人绰绰有余。我们原本是相对而坐,可待气氛安静下来后,云宇树却突然起身,转到了我这侧。
    “怎么了?”我的神经骤然紧绷,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
    可云宇树却理解为我正在给他让位,更是毫无顾忌地坐了下来。借着桌子和门帘的遮挡,他又往我身边蹭了蹭,旋即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干什么!”我“蹭”的一下面色绯红,使了使劲,想要抽出双手,奈何他握得极紧,丝毫不给我挣脱的机会。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不要装傻。”云宇树目光潋潋笑着威胁,“我也不是要你立刻答应我什么,只是为了你好,你应该走更容易点的感情路。”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禁垂眸咬唇,再次试图挣脱。
    这一次,云宇树并未阻拦,顺势松开我的手,颔首坦诚,“本来我不想坦白得这么早,可是看到今天这情景,觉得自己有责任挽救失足女青年。”
    “谁失足了?”我嘟嚷着,“学长,你想多了。”
    听了这话,云宇树蹙眉:“能不能不要叫我‘学长’?”
    “能是能,可是,你不要再总纠缠着这件事了。”既然云宇树已经一口咬定,我也不想再负隅顽抗,“老实说,本来这事就没成,更何况我已经下决心抛开了,你总提起,我反倒老想。”
    云宇树听了,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那我就不提了。”刚放松下来,听得他的话峰又是一转,“你还是没回应我最开始的话题,你愿意让我陪你走容易轻松的感情路吗?”
    兜兜转转,还是绕了回来。而这次他说得如此直白,看来我是没法胡搅蛮缠地敷衍过去了。
    停顿片刻,我叹息道:“这实在太突然了,我还没反应过来。”
    云宇树摇摇头:“不突然,这话在你去沙漠前我就说过。只是刚刚说出口后,怕你受到惊吓,就谎称是玩笑话。可从沙漠回来以后,你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与人相处时看不出,但我偶尔撞见几次你落单的时候,总瞧见你神思恍惚。”
    我别过脸去,再次感到自己被无情地戳穿,哀求道:“你刚刚才答应我不说了的。”
    “今天是我生日,再听我说最后一句。”云宇树铺垫了刚才那一大段话语,终于进入了真正的主题,“你或许觉得我对你的眼神动作太过敏感,可事实上我是观察良久,才敢下这样的结论。眼中有你,才会留意你的一举一动,关心你身边的事。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之人,也不愿让你误解我的动机。”
    他的这一番话,将今日白天令我反感的“连连质问”换了个角度,转化为情深意切的剖白。同时,也是正式地、郑重地表了白。我突然意识到,云宇树比我想象当中更喜欢我,不禁心有感动。可感动的同时,我又下意识地排斥这种情绪,硬要挑点骨头出来。
    我想,虽然他说得动人,可他还是不够聪明,竟挑了这样一个心思纠葛的时机。而本质上,对于还困顿痴迷于穆萨的我来说,无论哪一个时机,都不是那么恰当。
    云宇树坐在我身边,瞧我不说话,便再次执起了我的手,轻声问:“好好考虑下,行吗?”
    我点点头,脑海中一片混乱。穆萨,云宇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事都搅在了一起,分不出头绪。
    云宇树终于松开了我的手,坐回了对面的沙发。紧接着,上菜,吃饭,用饮料碰杯,恭喜他生日快乐。想一想,云宇树将生日的时间单独留给了我,不可谓不重视。只不过方才的表白,我们谁都故意不再提。我知道他在等我的答案,可我却发现自己想不清楚。
    待到这顿饭结束的时候,天上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们打车回去,临到酒店门口,我独自下了车。云宇树本想送我上楼,被我以下雨为由坚决地拒绝了。
    事后,我想起这个拒绝,不禁后悔万分。因为当出租车离开后不久,我迫不及待地快速奔入酒店,压根没注意被雨水打湿的光滑瓷砖。一个趔趄没站稳,往坚实的地面上侧倒一摔,右胳膊下意识地保护身体,砸得手臂一阵钝痛。
    门口的保安看到了,急忙忙跑过来问我:“没事吧,小姐?”
    我检查了一下手臂,已有鲜血缓缓渗了出来,但好在没有骨折,便冲保安摇了摇头:“没事,我回去包扎一下就好。”
    保安把我送到电梯门口,我的右手依然生疼,就让他先帮我拿出房卡,握在左手上。“叮——”的一声,我出了电梯,眨眨眼,眼前的身影怎么看上去这么熟悉?
    我第一反应没觉悟过来,是因为穆萨这次没有穿白袍,而是换上了便装。更重要的是,他不再是以往等候我时纠结无奈的模样,浑身上下阴鸷无比,一双眼死死地锁着我,像看着牢中的猎物。
    心中忐忑不安,手臂疼痛难耐,我咽下一口水,强作镇定地走过去,装作没感受到他的威慑。
    “穆萨,请回吧。”我第一句话就下了逐客令。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半晌才说:“和他玩得开心吗?”他的音调冰冷冷的,听得我心里一凛。
    “呵?”我嘲然一笑,再一次变身刺猬,“这与你有关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今天分明和以往状态大为不同,我这样毫不留情地激怒他,简直是自讨苦吃。
    “开门!”他沉声命令道,相当果决。我身体一抖,有些害怕,但理智很快回溯,倔强冲他吼回去,“你快给我走!”
    穆萨的脸色已是越发深沉,盯着我握住房卡的手,一声冷哼飘了出来。转瞬,他便蛮力抢走了我手中的房卡,划开门禁,拖着我进入室内,“砰”地一声关紧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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