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错误至多将身陷入死地,自己的错误却能将心陷入死地。
    一身是胆的薛天纵落荒而逃,只因他在那一刻已经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可怕!
    多年坚信和坚守,一夕之中打破与颠覆。
    多年自矜自傲自持自律,一夕……变成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与疯子。
    他喉中梗得极紧。
    师徒反目,同门相残。
    一切如坠梦境,梦境如此可怕。可更可怕的是,梦境真成现实,师父对他暗下杀手,同门对他步步紧逼,他也对自己步步紧逼,他也厉声质问当日的自己:
    你在明如昼帐中找到答案的时候为何没有再度验证,急急就将消息传回剑宫?
    是因为你的粗俗大意,还是因为早在那时,甚至更早更早,你内心就有深深地包庇回护自己师父的想法?
    为此不惜一有证据,就二话不说将背叛的头衔冠在除师父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头上!
    如果……如果。
    如果他那一日看见的证据并非指向齐云蔚,而是指向掌门呢?
    我会怀疑吗?
    薛天纵问自己。
    他想起晏真人一直以来对他的种种关照,深深期许。
    可他还是从自己内心最深处得到了答案。
    这个答案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一直徘徊在四周的迷雾就在这一瞬游上前来,温柔地包围他、簇拥他、吞没他。迷雾之中,薛天纵直直站立。
    他手上的剑这样重,重得再也抬不起来;他身上的伤这样痛,痛得让人走不了第二步。
    他回答自己:
    我会的。
    我从来没有看清我身旁的人,所有结果理当与我心中愿望背道而驰。
    今日一切,岂非我咎由自取?
    风呼呼地吹着,缭乱发丝,缭乱心弦。
    计则君看着薛天纵如石像般苍白僵硬的面孔,心弦已结成一团乱麻。
    她自问道:
    我确实和薛天纵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我确实对他有过欣赏与悄悄的喜爱……可我真的喜欢他吗?……我真的能够信任他吗?
    我之所以如此纠结,是因为我喜欢他,还是因为我觉得他确实足以信任?
    我确实觉得他足以信任,我从未真正见过他不叫人信任的一面,他若真身怀大计,又何必屡屡欺骗一个与自家无干的别派女弟子!
    迟疑纠结到了最后,豁出一切的勇毅与属于女人的柔情终于结合在一起,计则君扬声叫人:“薛师兄——”
    “师父——”
    两道声音交叠一起,同时在风中云里响起来!
    停云坪上的两人一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罗友自小道一路跑来。
    薛天纵眼见对方手中的剑,身上的衣,竟怯得退了半步!回放眼前的并非往昔师徒相处、亲手教导的场面,而是无数同门面目悲愤狰狞,持剑刺来的景象!
    然而半步之后,薛天纵直挺挺停住。
    他面容冷硬,目光明锐,一如往日。
    他站在这里,待人审判。
    “师父——师父——”
    奔跑的罗友越来越近,他身上脸上的细节也越来越被叫人看个清楚。
    他面容青肿,衣衫凌乱,长剑挂血,全身上下都带着数不清的慌乱与疲惫,任谁也看得出他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薛天纵,真如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甚至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计则君,径自一路直冲到薛天纵面前,抓着薛天纵的衣袖急急道: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说你背叛了剑宫!”
    薛天纵:“我……”他嘴唇抽搐似动了动,“我……”
    罗友又道:“方才掌门身旁的人找到我,将掌门手令托付给我,让我务必找到师父并将手令转交,并着令师父你持掌门手令,收拾局面,护卫水脉——”
    什么?
    薛天纵没有听明白。
    “薛师兄,真人相信你!”
    直到耳中传入计则君一声又惊又喜的叫喊,他才骤然醒悟。
    枷锁被人打开,特赦从天而降。
    可是——
    笼罩着薛天纵的迷雾发出不甘的嘶吼,还想扑来,但是锈蚀斑驳的剑锋已被人重新擦拭,恢复往日锋锐,随意一绞,便将它们搅碎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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