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晓东眨了眨眼,终于还是笑了,低声骂了句“操”。
    “你还操?”大黄挑起浓眉,“你凭啥操?”
    大黄这次真生气了,冷着他好多天了。陶晓东现在也没什么说的,跟他生气他也不冤。
    店里人都在嗡嗡地干着活,休息区这边没有人。
    陶晓东叫了声“哥”。
    黄义达看向他,陶晓东眼神渐渐浮上来一层无奈,抬手指了下自己的眼睛。
    刚开始黄义达没明白,几秒之后明白了,眼睛慢慢瞪大了。
    陶晓东冲他点了点头,看着他,低声道:“所以我让你早做准备是真的,该打算的你得早打算。”
    黄义达过了好久才皱着眉憋出了一声骂。
    “这事我只跟你说,”陶晓东胳膊肘搭在腿上,两手搓了搓脸,“跟你当兄弟我没当够,这一摊子事儿我也没管够,做这个我永远不累,这就是我爱干的事儿,我爱半辈子了。”
    陶晓东拿开手,眼里是比刚才更深更沉重的无力,声音也压得更低:“……但是我没办法,哥。”
    大黄眼睛刷一下就红了,迅速转开眼,又骂了一句,之后说:“都你妈什么事儿。”
    陶晓东不想跟任何人说,他本意是在眼睛彻底看不见之前把事儿都做完,然后就撤了。他终究会变成瞎子,这事儿他没想让任何人知道。一个纹身师眼睛看不见了,听着都像个笑话。别人是惋惜也好,可怜也好,这些都不需要,陶晓东不会给别人叹这口气的机会。
    在这个行当里他永远是最骄傲的。
    最开始做纹身是觉得能挣钱。
    做了这么多年,是真的喜欢,这是他热爱的事业,很难放下。花了心血花了时间,投身在这一行里,如果不是真的爱做不到今天的程度。
    可瞎子做不了这个,他再牛逼也不能闭着眼画图。
    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留下图,不管是他做完的,还是没机会做的。到那天他会把图库散出去,谁要谁拿走,从此在这个圈子里彻底退出去。
    但是大黄他瞒不住,以后真撤了也不会跟他断了联系,他早晚能知道。
    大黄那天自己消化了半天,后来长长地吐了口气,探身凑近了些,跟陶晓东说:“没办法的事儿那就听天由命吧。东大领域在我手里倒不了,你做不了图它也倒不了。以后把散不散的话咽回去,太丧了。”
    陶晓东牵了牵嘴角,没再多说别的不中听的。谁心情都不好,没必要现在说太多。
    陶晓东以前有个朋友,比他大点,也是个大神级人物。那时候陶晓东经常跟他搞合作,老熟人。意气风发的人,几年前某天突然偏瘫了,话都说不利索。现在勉强能走路,做图是不可能了。
    因为这事圈里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那些老朋友聚一起,酒桌上总得有长长的十几分钟时间用来惋惜,谁都得说声“可惜了”,说声“命运弄人”。
    那些叹息声和眼神,陶晓东绝对不会让它们有一天安在自己身上,他不能以这种方式退场。
    他和汤索言也暂时恢复到了原本的相处模式。
    早上一起上班,晚上一起下班。汤索言说话带着半分笑,还能跟他开开玩笑,一切如常。陶晓东在他身边每天都会比上一天更平和一点。
    但汤医生也太有原则了,你知道他好,他也笑着跟你说话,可你也清楚地知道他还生着气。他能搂着陶晓东拍一拍轻声安慰,但他不亲,也不回来睡。
    两人很亲密,却也不够亲密。
    周六上午。
    陶晓东站在镜子前看嘴角的痂,汤索言进来拿东西,问他:“疼了?”
    “还好,我就看看。”陶晓东看着镜子说。
    “不总想着他,别琢磨。”汤索言说。
    陶晓东“嗯”了声,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去把药吃了。”汤索言搬了椅子,去换门口玄关那处的一个小筒灯,灯泡时间长有点变暗了。昨天买了二十个灯泡,家里的都要换一遍。
    陶晓东也搬了椅子,沉默着从客厅另外一头开始弄。
    汤索言也没拦着他不让弄,只是边仰着头撕电线上原本缠的黑胶带,一边问他:“药吃过了没有?”
    陶晓东答吃过了。
    汤索言“嗯”了声,俩人各换各的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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