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王的队伍依次开出,禁军们不持火把,暗藏于阴影中,如玄蛇般在宫墙间急速游移。
    风起了,宫灯明灭,暴雨欲来。
    第63章 围攻
    孟殊时当先带人赶至云龙门东侧,二话不说便把守城卫兵拿下,按了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云龙门城门紧闭,高耸的城楼伫立在寂寂黑夜中。
    孟殊时派人在城门内外检视一遍后,并未发现叛军的踪影。当然,他若发现了叛军,那才是见鬼了!原本云龙门外的大戟武士,就是周望舒派人假冒的,他们在孟、李二人走后便已离开。
    可孟殊时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谢瑛若当真谋反了,此刻他的那些大戟武士何在?他狡黠一笑,走到被擒的守城卫兵面前,问:“尔等知情不报,是否是反贼谢瑛同党?”
    谢瑛带人在宫城中耀武扬威,守城的卫兵日日面朝南方,遥望谢瑛府邸,对这支私兵早已见怪不怪,怎知事态会发展成这般模样?他们只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正在奋力挣扎,忽闻见孟殊时的问话,彼此间眼神交流一番,立刻就明白了这位殿中中郎的意思。
    卫兵中领头的一人答道:“回大人的话。先前,确有一队大戟武士在门外徘徊,下官正欲上报,不想大人英明,先一步发现异常。那些人见羽林卫来势汹汹,立马夹着尾巴撤退了!”
    其余卫兵皆点头称是。
    孟殊时很满意,示意羽林卫将卫兵们放开,准他们戴罪立功。而后,他登上云龙门东侧城楼,一面等待冯飒与董晗,一面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他遥望西方,见谢瑛府邸中只有几点零星的火光,心道,这与谢瑛的奢靡做派极不相符,许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让那贼人知情后惶惶然不知所措,连灯烛都不敢点,正在黑暗中与人密谋。思及此,他不禁望向周望舒,想着此人算尽人心、罗织密网,无论谢瑛想出什么样的办法,今夜都是在劫难逃了。
    孟殊时的视线往周望舒身后挪了挪,见岑非鱼带着个捂的严严实实的小兵混在队伍里。那小兵的脸被笼在阴影中,只看得见白皙的脖颈,白得异乎常人,不是白马,还能是谁?
    两人搂搂抱抱,不时咬着耳朵,临阵仍在谈笑。
    岑非鱼敏锐地察觉到了情敌的目光,抬头扬眉一笑。
    孟殊时尴尬地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自己手腕上缠着的发带。这夜月光皎洁,发带中的银丝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微光,缥缈梦幻,仿佛在告诉他,有些事不过是大梦一场。
    嘚啷,嘚啷。
    马蹄声爆响,漆黑天幕下,一串火光沿着御道向云龙门疾射而来。原是冯飒在前策马狂奔,身后跟着董晗及二十名带甲武士。
    众人行至云龙门东,忽听冯飒长“吁”一声,勒马驻足,仰头朝城门上发出喝问:“何人封锁宫门?叛军何在?毛小子,你莫不是欺君吧!”
    孟殊时知道师父在配合自己唱戏,丝毫不露心虚,答:“回冯将军的话。李将军所陈之情形,千真万确;下官所罗列谢瑛的罪行,无有不实。据守城卫兵回禀,谢瑛的大戟武士队见我等来势汹汹,知道事情败露,已然撤军密谋去了。”
    冯飒点点头,爬上门楼,与孟殊时并排远眺,隔着一堵高大的宫墙,望见了谢瑛的府邸。
    城门楼上仅有孟、冯两人。
    冯飒面色已变,一捋胡子,伸手指向东南,问:“孟家小子,你可知道,那处原是什么地方?”
    孟殊时想也不想,答:“师父,那边是武库,武库再南,原是魏国武安侯曹爽将军的故居,现在是谢瑛的府邸。”
    冯飒摇头苦笑:“当年魏明帝病危,拜曹爽为大将军,令其与宣皇帝[注]同为托孤大臣。曹爽如何呢?他日日在府中磨刀霍霍,想尽办法要与宣皇帝争权,最终一朝兵败祸连九族。说句大不敬的话,曹魏篡汉,梁周篡魏,都是欺天子羸弱。现下风水轮流转,曹爽的昨日,便是谢瑛的今日,而谢瑛的今日,又会是谁的明日?这天下,真不知还能安定几时。”
    孟殊时笑道:“反正不是我的,我是得过且过,没什么雄心壮志。”
    冯飒一吹胡子,在孟殊时肩头用力一拍,骂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说什么没有雄心?业未立,家业不成,成日沉湎声色,与个青楼倡优不清不楚的。师父替你应承了一门亲事,此役过后,你们便成亲。”
    孟殊时大惊:“师父!”
    冯飒不理会孟殊时的不满,向下望了一眼,道:“行了!东安公马上就到。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定然不敢带兵杀进谢府,你等我送信归来,随意向他请示一句,便可动手了。”
    冯飒说罢,下楼上马。他根本懒得与东安公打招呼,独自带着董晗东出云龙门,两人各御一马,奔入谢府。
    ※
    谢瑛府邸大门紧闭,院落中漆黑一片。回廊间寂静无声,只有屋檐上不时落下一滴积水,以及空旷院落里“嘀嘀”的回音。
    整个谢府,唯议事厅内点着数十点支蜡烛。烛光飘飘摇摇,将众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变了形的黑影模样古怪,仿若满室魑魅魍魉。
    事实证明,谢瑛放在惠帝身边的耳目不止侍中吴允一人。此时,他早已收到风声,在楚王入宫的同时,便火速派人把自己的党羽召入府中商议对策。
    奈何,洛阳城中那首“光光云华,大戟为墙。”的童谣已经传唱太久,弄得眼下人心惶惶。谢瑛久在京中作威作福,整个人极为膨胀,一直对这样的警示不以为意。
    到此时他才察觉出,是自己太过自大,未能从童谣中发觉蛛丝马迹,及早戳破奸人的阴谋。
    奸人是谁?谁将自己视为眼中钉?
    谢瑛再清楚不过,一定是萧淑穆那个毒妇。
    谢瑛笼络人心,向来都只是凭借着财帛、官爵和权力。
    待到他大难临头,向外求援时,赶来的人并不多。其中更不乏胆小怕事之辈,怕他大难不死,日后报复;抑或是胆大妄为之辈,想要趁乱捞一笔,见势稍有不妙,便会望风而逃。
    没有几个人真心实意地帮他。
    十余人也不落座,围在谢瑛周围,眉头不展、噤若寒蝉。
    谢瑛捶胸顿足,无奈叹道:“想我谢云华苦心孤诣,为大周两代君王鞠躬尽瘁,且膝下无子,如何竟会被人诬陷谋逆?”他白日里还无比威风,世事无常,转眼就被打成了反贼。
    一名文臣支支吾吾,劝道:“太傅乃是今上的外祖父,陛下从来对您信赖有加,此间定有小人作祟。下官看来,还是入宫面圣,当面陈情为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傅,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谢瑛府中的主薄杨茂打断了那名文臣,向谢瑛双手抱拳道,“今上羸弱,定是受到了萧……定是受到他身边那个阉狗董晗的唆使,加上鼠目寸光的深宫妇人推波助澜,才敢将辅政大臣污为叛逆!”
    谢瑛怕了,呵斥杨茂:“莫要对在上位者言语不敬!”
    杨茂脸上不愉的神色一闪而过,恭敬道:“现如今,形势于您万分不利。此刻若入宫面圣陈情,哪能见得到天子?您只会落入了他人罗网,任人宰割。这宫里是万万去不得啊!”
    “你们说得都对,容我在想想。”谢瑛在厅中来回踱步,喃喃着,“我谢云华一生赤胆忠心,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稳固大周的江山社稷,圣上如何会不知?如何会疑我谋逆?早知如此,我实在不该逼着圣上册立太子。”这模样显是仍在考虑利益、分析利弊,全不知自己到底有何过错。
    “报——!”
    谢府守卫匆忙跑来,被门槛绊倒在厅前。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道:“太傅!司徒冯飒护送大黄门董晗前来宣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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