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一善啧啧称奇:“就你这样折腾自己,还没死就已是万幸!”
    岑非鱼怒道:“你少在那危言耸听!说什么死不死的。”
    正在此时,邢一善的鱼熟了。
    白嫩新鲜的鱼肉,冒出带着浓香的白烟。
    邢一善许是怕鱼被人抢了去,夹起鱼放在盘子里,抱着盘子就开始吃。因鱼实在太烫,他不得不用筷子把鱼肉挑破,让里面的白肉露出来,散开热气。他听见徐弃尘肚子饿得咕咕响,便笑着对着鱼肉吹气,一面说:“老夫可不是吝啬的人,给你们闻闻还是可以的,饿了么?多闻闻。”
    岑非鱼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吃饱了就给老子说清楚。”
    “哼!”邢一善更加不为所动。
    但最不为所动的,却是白马。
    白马坐在邢一善对面,从邢一善的角度看过去,只见他屈膝盘腿,坐得四平八稳,双眼微微阖上,神情一片安然祥和,仿佛是老僧入定八风不动。
    邢一善对着鱼肉扇了一下风,白气飘起,白马便张口,虚虚地含住一团气。瞧白马的模样,仿佛嘴里真含着一口鱼肉似的,但见他细细咀嚼,嘴里无形的鱼肉便溢出甜美的汁水。
    白马“咀嚼”过后,微笑着,满足地把“东西”咽了下去。
    邢一善甚至能看见他喉头一滚,听见“咕嘟”一声,就好像他真的吃了鱼肉。
    实在太邪乎了!邢一善飞快地把自己的鱼吃了个干干净净。
    可白马却先他一步,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擦擦嘴、拍拍肚子,道:“吃得真饱!多谢前辈款待。”
    邢一善莫名其妙,见白马一副餍足的神情,不禁怀疑起自己吃了假鱼,他放下筷子,疑惑道:“你吃着什么了?”
    白马:“石板烤鱼,取鲜嫩活鱼一条,去内脏、去鳞,以五色香料腌制一盏茶的功夫,在烧热的石板上大火炙烤。烤鱼外焦里嫩,外头金黄,骨髓、油脂相融,裹在鱼肉表面,入口脆、酥、鲜、香。里面的肉则白嫩如玉,一丝丝鲜美柔嫩,热气升腾,将鱼骨里的鲜味融了进来,令人唇齿留香。”
    邢一善惊了,指着白马道:“你明明没有吃!怎……你是不是偷吃我的了?”
    白马摇头失笑,道:“此乃独门秘法,曰‘食气’。学成后,自可餐风饮露而有千百种滋味,不必再苦苦求人给你什么香料了。”他说着,又照着方才的样子吞了一口气,砸吧两下嘴,叹道:“这次吃了一口黄焖鸡,鸡肉嫩滑爽口,油脂都流了出来,香料有数十种,味道极好。”
    邢一善听了白马的话,只觉得自己方才所吃的鱼,直是半点滋味都没有了。他实在忍不住,想要学学这门“从一口气中品得万般滋味”的法门。可他知道,白马一定会让自己为他治病以交换,而自己又不能违背在金盆洗手时许下的誓言。
    实在是进退维谷!
    施水瑶见邢一善皱成苦瓜般的脸,不禁莞尔,道:“邢老大,咱们请你回岛上住,你总是不愿意,说要独自修行,可不是只能日日吃这些粗茶淡饭么?眼下你也清闲,不如帮白马治治病,让他教你这劳什子法门,权当解闷。”
    徐弃尘听了白马的遭遇,面上神色平静,心中却很震惊。昨日他见到白马,还以为他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因是赵家人,才得各方庇佑,养成了如今这真诚大方的性子。未料白马连一身武功都是自学而来!其中艰辛,实难想象。
    徐弃尘见施水瑶迅速表态,自己亦开始帮腔。
    “多谢两位帮忙,还是让我自己来说吧。”白马先向施、徐两人道谢,再给邢一善行了个大礼,“我知道,前辈哪里会稀罕我的雕虫小技?您亦非心胸狭窄、刁钻古怪的人。只不过前一阵您心中伤怀,想要休息休息。如今,您胃口好,还想吃更多好吃的,可见是已经走出来了,还要继续向前走。白马班门弄斧,只是想逗您开心,现在此恳请您,请帮我治病。”
    岑非鱼亦起身,罕见地行了个礼,难得正经地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明年开年,白马要去做一件大事,我只要有一口气在,自当保护好他,但我怕他无力自保。邢前辈,你就帮帮忙罢,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若你不愿帮忙,那我只能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了。”
    邢一善听了岑非鱼的话,并不发怒,反倒觉得很有意思,捋着胡子,笑道:“你们两个小子,破锅配烂盖,都是些什么人呀!欺负我一个老东西。行了,答应你们就是,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第78章 命悬
    邢一善替白马诊过脉,扎了银针,再以真气探查他的筋脉,最终被他气海中那浩瀚汪洋般的真气震了一下,不得不提前收功,喃喃道:“难办。”
    白马咬着牙,虽面色不改,额头却冒出一层薄汗。
    岑非鱼单手压在邢一善肩头,助他调息,问:“如何?”
    邢一善反问:“你觉得如何?”
    岑非鱼道:“近来,白马练功时真气难以凝聚。我将真气度给他,那真气转瞬便消散在他体内,不见踪迹。我探查他的气海,只觉其中气浪翻涌。这事我从未遇到过,故不敢轻举妄动,让他暂时不要再练内功。”
    白马睁开眼,随手抹了把汗,问:“很严重么?”
    邢一善捋了把胡子,道:“回去可以准备棺材了。”
    岑非鱼眉头一皱,两眼一瞪,眼看就要发作。
    白马抓住岑非鱼,把他摁在自己身边,笑着对邢一善说:“那也请前辈让我死个明白。前辈,但说无妨。”
    邢一善瞟了白马一眼,眼神中有许多复杂的内容。他沉默片刻,见岑非鱼就要暴起伤人,这才开始说:“曹老二,我且问你:你行走江湖这些年,可曾见过什么前辈高手给后辈传功的?”
    岑非鱼略一思索,答:“不曾。”
    邢一善笑道:“你可知为何?”
    岑非鱼开始磨牙,道:“少说废话。”
    邢一善“啧”看一声,道:“其一,武者的真气,必然是积年累月修炼而来的,哪个人说舍就能舍?没人愿意向他人传功。其二,短时间内失去大量真气,于传功者而言是极大的损伤,传功后几乎必死无疑。没人敢于向他人传功。亦是因为如此,传功向来被我中原武林视作邪路。为免有人心怀不轨,或误入歧途,先贤早已将传功的法门销毁,中原正道从不沾染。”
    岑非鱼:“我不是来与你论正邪的。”
    白马拉着岑非鱼,让他稍安勿躁,对邢一善说:“二爷因担忧我而心急,口不择言,还请前辈莫恼。传功与我的人,是祆教的一名老祭司,她从不追求至高的武道,很早便带领族人脱离祆教,下山牧马放羊,过更好的日子。她一人护佑我族数十年,心地纯善。当时是穷途末路,不得已而为之。”
    邢一善不理会岑非鱼,而是对白马说:“我省得!当年,光明祭司托尔金娜可是与弗如檀齐名的大人物,是不世出的巾帼英雄。中原武林不沾传功之法,其实还有第三个缘由。”
    白马:“还请前辈赐教。”
    邢一善:“人的经脉好比水渠,那么气海就是一方水塘。大道无形,唯有通过修炼,才能将无形的真气引入体内的水渠,从而充盈体内那一方水塘。真气的水流日月冲刷,水渠才得更宽,水塘亦才更大。这是修行的自然法门。”
    白马眼神一亮,道:“我明白了!传功有违修行的自然。第三个缘由,便是被传功的人往往难以承受传功的内力,说不得会……爆体而亡?”
    邢一善点头,道:“是极!你的身体如同一个小茶杯,托尔金娜是茶壶,她把自己体内的真气都‘倒’给了你。我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竟能成功把那样多的真气传给你。但无论何种方法,纵使当时或前今年看似无害,但从根本上来说,都势必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伤。你亦说了,当时你们是穷途末路。”
    白马点头,道:“当时我全族都已被人下了毒,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为了让我多一分生存下去的希望,她拼着油尽灯枯的风险坚持给我传功。许是光明神怜悯吧。”
    光明出这话,自己都是不信的。这些年过来,他早已不寄希望于任何英雄侠客,遑论什么传说神祇。从前他只相信自己,如今勉强加上个岑非鱼。他会说光明神,不过用一个“神”字来指代生活中的万般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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