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孟殊时果断出刀,重重拍开白马的手,“岑非鱼确是死了,可你还活着!”
    白马无声流泪,他心中沉痛异常,引得气血逆行,嘴角流出鲜血,又哭又笑,道:“岑非鱼死了,就是我死了。孟大人,你此行前来,不就是要杀了我吗?请你看在我俩相识一场的情分上,让我自己动手。你只管带着我们的尸体回京领赏,我预祝你加官进爵,只求你帮我完成一个遗愿。”
    “我不是来杀你的!我绝不会让你死,我、我……”孟殊时呼吸急促,显然是真心着急。可他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此刻站在两军阵前,在自己的手下杀了岑非鱼,自己又带兵围困住白马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故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马摇头,“多说无益。”
    孟殊时并不死心,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到:“白马,岑非鱼死了,恩怨情仇俱成过往。你放下兵刃,向朝廷投降,我会拼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不介意,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我会比岑非鱼对你还要好,好上千倍万倍。我不求你同我在一起,只求你让我照顾你。”
    白马仰头大笑,突然抽刀砍向孟殊时,道:“孟大人,你的情意,赵灵无福消受。我不要你照顾我,我只求你将我和他葬在一起!”
    孟殊时不断躲闪,知道白马并不是要取自己性命,只是想引来弓箭手向他放箭。
    果不其然,周遭的弓箭手见状,纷纷搭箭上弦,迅速瞄准白马,接连射出数十箭。
    情势危机,孟殊时顾不得其他,硬生生挨下白马迎面砍来的一刀,拼命将他护在怀里,用肉身为他挡去两箭。
    铁箭锋利,瞬间扎穿了孟殊时的大臂,令他血流不止。可孟殊时自始至终,都没有吭过一声。
    “将军,后方遭到敌袭!”
    孟殊时的副将狂奔而来,向他报信,道:“南面忽然杀来一支奇兵!那军队没有将旗,为首的不知是何人,但前锋中领兵的,俱是江湖高手。他们冲锋陷阵、锐不可当,已斩杀我方两员大将。”
    “你在引开我的注意?”原本,孟殊时并没料想到白马会主动投入圈套,但他本就从未提防白马,再看他如此悲痛,就更不设戒心,不想白马竟能从南面请来援军。
    白马笑道:“可不是嘛!孟将军,快快下手杀了我吧。”
    孟殊时摇头,不过片刻,他心下已有猜测,推断这支奇兵多半是淮南王的部下。他不理会白马,转身放眼南望,果然见到远处烟尘滚滚,粗略估计对方有数万兵马,下令道:“那些应当是楚王的人马。那梁玮心思深沉,甘受齐王倾轧,韬光养晦十数载,手中兵力不知有多少,定然来者不善。这边的主将已被我们擒住,残兵败将不成气候,严涛,你率兵进攻乐平城,我带人去南面会会他们。”
    孟殊时说罢,令打马向南,带着半数兵力前往应战。
    那副将严涛得了命令,刚刚准备制服白马,忽然被暗处射来的一支冷箭扎穿右眼。他立马抽刀出鞘,可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条精钢锁链勒断了脖子。
    陆简早已率兵埋伏起来,只等这个机会,他单枪匹马制服敌军副将,策马上前,将白马从地上提起,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吼道:“赵灵,你现在还不能死!快他娘的给老子站起来!”
    白马被打得一个趔趄,倒在岑非鱼的尸体上。听见周遭敌军搭箭张弓的声音,他心中怒火翻腾,以身护住岑非鱼的尸体,扬手全力挥出一掌。
    真气如汹汹海啸,迅速滚过地面,将方圆百步以内的人都震得血气翻涌、耳膜欲裂,身体被气浪撕扯得几乎要碎开,不少人更是被击至半空,气浪过后重重摔落在地,直是人仰马翻。
    陆简见状很受鼓舞,暂时稳住内息,即刻站在马背上,向城外方向用力挥手,示意藏身于远处深林中的人,全军出击,一举射杀西城门前的弓箭手。
    “我不会让人再伤你,哪怕一丝一毫。”白马将尸体抱在怀里,凝视着它,看着看着,他忽然像是受到巨大的刺激而丧失了理智,没来由地大喊起来,“这不是岑非鱼!这一定不是他!”
    陆简只想让白马撑住,随口附和道:“对对对,这不是岑非鱼!侯爷,你可千万要好好活着,等岑非鱼回来找你。”
    白马见陆简认同了自己的看法,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竟看不出是真心欣喜,或是已经疯得神志不清。
    “我得把它带上,回头拿给岑非鱼看看,竟有人敢假冒他。”白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将那尸体绑在自己马上。
    陆简看见那具腐烂的尸体,再如何都无法把它跟不可一世的岑非鱼联系起来,再看白马无视蛆虫,将尸体放在身后,忽然觉得这场面特别瘆人。他瞪大眼睛,愣在原地掐了自己一把,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白马翻身上马,向城里狂奔,见陆简全没有行动的意思,不禁扬手在他马屁股上抽了一鞭,道:“回魂了!南边什么情况?”
    陆简见白马那一会儿疯癫、一会儿清醒的模样,直觉毛骨悚然,但眼下情势危急,管不了那么多了,“周先生带人来救我们了!”
    “淮南王的人?”白马分析起来,仍旧条理分明,“淮南王同我三叔亲近,只是想对‘怀沙帮’在江淮水路上的势力加以利用。三叔只是个江湖人,而梁允却是个亲王,断不会真的为了三叔的请求而发兵增援。当年他出手相救于我,亦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在这件事上,无论他的初衷如何,我都感激他。可说到底,他绝不会为了自己与三叔的情谊,而冒险损害自己在朝堂上的声名。”
    陆简:“看来你没疯?不错,来的只是周先生自己的人。队伍里有男有女,应该都是江湖中人,最多不过五百。”
    白马震惊,问:“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陆简:“他们把树枝绑在战马身上,在沙场上来回跑动,扬起沙尘迷惑敌军,只是虚张声势、调虎离山,很快就会被发现。侯爷,你若不愿看到我们全军覆没,就快些带我们突出重围。”
    “行动要快,大家伙儿都听我指挥!”白马迅速点兵排将,着人分从乐平东门、北门撤离,自己留在最后策应,同周望舒一道收尾。
    众人有了主心骨,大军就像一个寻回双眼的盲人,信心、战力迅速恢复,在白马的指挥下且战且退,成功甩开剩余的追兵。
    等到孟殊时发现中计,再度返回的时候,乐平大营已人去帐空。
    第109章 不甘
    长安,四朝古都,金城千里,乃“丝绸之路”起始点。虽经汉末三国纷乱,险被毁于战火,但繁华更盛往昔,城中客商云集、胡汉杂居,透着巍巍华夏的雍容气度。
    泰熙七年,五月仲夏。
    穿过长安城东清明门,入眼即是宽阔平直的御道,道旁桑、榆葱茏成荫。闾巷将并不算平整的城池分割成整齐的棋盘模样,划出富人居住的东市、商客旅居的西市,入夜仍灯火长明、车水马龙。
    一个个棋盘格般的小院中,紫黑的桑葚挂满枝头,孩童们攀上树梢拍打桑果,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沿着明渠荡漾的碧波而上,穿过长乐宫里的假山、奇石,消弭于粉荷玉立的池塘。
    月夜银辉洒落,荷塘中波光粼粼,仿佛碎了一地的琉璃。夜风裹着沁人的荷香,奔驰于天子驰道上,过光明宫与北宫而目不斜视,径直从巨大的朱门的缝隙间潜行而入,闯进天子所居的未央宫。
    深夜,未央宫金光熠熠。
    朝代更迭,如今入主此巍峨皇宫的人,从打得单于孤将远遁漠北的汉武大帝,变成胡汉混血的匈奴单于刘彰。
    刘彰侧卧榻上,倚在窗边,面上带着病容,嗅到清爽荷风,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叹道:“自朕辞去周武帝给的官职,到山中放牧,不知不觉已三十载。而来三十载,朕都没有闻见过五月荷花的香气,原来这般清爽。”
    皇后亦感慨颇深,道:“陛下卧薪尝胆,如此是您的天下了。”
    刘彰苦笑,摇摇头,问:“太子去哪儿了?”
    皇后笑道:“今日陛下邪气侵体,卧病在床,和儿心中甚是担忧,今日终于安排好朝中事宜,关城门前出宫去昆明池,登豫章台为天子祈福。”
    刘彰点点头,道:“玉儿可在宫中?”
    皇后哂笑,随口道:“刘玉性子沉静,整日都在府中读书。星辰天象这些,他只怕一概不信,不像和儿这般莽撞。但和儿也是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陛下不要怪他。”
    刘彰:“玉儿像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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