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还未上桌,唯有茶酒待客。秋月这等不好酒的人忍着叽里咕噜的肚子,百无寂寥之余,遂跟赵书丞拉起了家常。他拿起桌上的花生,单手麻利地捏破,然后把花生米抛入口中。边嚼边道:“话说赵老爷与赵夫人是怎样想到在少夫人还没出生时就跟我们家公子订下亲事的呀?”
    赵书丞听了,抬起的酒杯顿在半空,片刻答道:“实不相瞒。书恩与许家的婚约是我订的。”
    秋月正好抛起一颗花生米,听到此话,他顿然呆住,花生米落下,在他脸上弹了一下,落到赵丞不紧不慢夹起那枚花生米放入口中。
    “我十五岁那年,爹就在娘还怀着书恩的时候就病逝了,临终时,我爹把赵家全部托付给我,包括那个还未出世的弟弟或者妹妹。他嘱咐我这个当大哥的,一定要尽一家之主职责,如果生的是弟弟,便在他懂事时就传授家业,将来一起发扬赵家。如果生的是妹妹,便要早早相好人家,年满十七时嫁过去。许家和赵家在父辈的时候就已有生意来往,我爹对许老爷曾赞不绝口,夸他是个君子人物,教育出来的儿女也定然不差。加上许府正好一儿一女,任我赵府生男生女都可以促成姻缘。所以我早早便与许家订下了婚约。”
    “这,这……那赵公子你,你从前见过我们公子吗?”
    “自然见过。”赵书丞喝下一口酒,直截了当回答。秋月背脊一紧,心想该不会赵书丞早就识破一切了吧?所以他才不声不响在许府住上几个月,为的就是找出证据来,然后到官府告许家欺诈?
    这时候,赵书丞的下半句才慢悠悠地传来,“不过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会你们公子和小姐也只有三四岁大。怕是现在他们都不记得这件事了。”
    “原来是这样!”秋月如释重负,赵书丞见了,脸上又露出一阵奇妙的笑容。
    “说来也是奇妙,那会我也在许府住了一段时间,与这对公子小姐相处了一阵。他们两人模样极其相似,像到除了许夫人,连许老爷与许老夫人有时也会认错。我最记得的一件事就是,那次我随许老爷从外头回来,带回了一些点心,在院子正好碰到他们两其中一个,我便把点心分了一半给她。没走多久,在另一处碰到另一个,我便把余下的点心都给了她。我本以为人情都分到了公子小姐手里,可没想到……”
    “没想到你分的都是同一个?”秋月抢先说道。
    赵书丞点点头,又笑了起来。秋月看着他,心里忽然很是期待能够多看赵书丞笑几次。
    “那是哪一个啊?”秋月好奇道。
    “都是许小姐。”
    秋月歪着头幻想了一下,片刻点头认同道:“倒像表姐的作风。”
    “话又说回来,许家这对公子小姐,除了性别,其余地方可都是一模一样,我甚至怀疑他们连头发都是一样多少的。只不过,根据我一段时日的观察,又发觉两人性格非常不同。许公子较为胆小怕事,许小姐倒是办法多。别人家都是哥哥领着小的走,许家倒是反过来,妹妹领着哥哥走。”
    秋月继续伸手拿着桌上的糖环和蛋散往嘴里塞,心想哪日要把这个事情当成把柄拿去揶揄许雅倾。
    “不过啊,时隔十多年再见许公子啊,倒是发现他变得沉稳可靠起来了,感觉像是跟许小姐换了灵魂似的。”赵书丞冷不丁冒出了这句话,秋月脸色一青,猛地喷了一桌子渣滓,此时他呛得直厉咳着。赵书丞抬手帮秋月拍着背脊,一面拿起自己的茶杯递给秋月。
    “慢慢吃,这桌子现在就只有你和我,这一桌零嘴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着急什么。”
    这说着,许雅倾与赵书恩总算回来了,看见这一幕,赵书恩有几分奇妙地打量着两人,口中不住打趣道:“看来这几个月秋月跟大哥相处得不错呵。在家我可从来见不到大哥这样关心人的模样。”
    “赵兄,你跟秋月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看把秋月逗得脸都红了。”许雅倾先扶赵书恩入座,自己才随之坐下。
    “不过一些陈年琐事。秋月爱听,我便多说了几句。”
    “什么陈年琐事?大哥,你可别把我小时候的糗事告诉秋月,省得他又转告给夫君知道,羞死人了。”赵书恩紧张说道。
    “这陈年琐事与你无关。倒是跟许兄有点联系。”
    许雅倾起身拿起酒壶,先上前替赵书丞倒着酒,口中疑道:“哦?与我有关?”
    秋月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拼命朝着许雅倾使眼色,期望她能够读懂自己的暗示,不要打听下去。赵书丞平静地看着许雅倾那边,余光看见秋月挤眉弄眼,他脸上划过一阵愉悦,然后抬起酒杯,轻柔说道:“以后再告诉你。”
    这时候,苏甚晴与尤儿也走了过来随之入座,在一旁的春泥见主子都入席了,便匆匆别过伙伴小跑着回来,然后隔着秋月老远的地方坐下。正逢菜肴上桌,满席珍馐让人光看就已垂涎三尺。许雅倾连忙招呼大家趁鲜起筷。
    赵书丞见方才还喊饿的秋月,看见自己遭春泥嫌弃后,又开始蔫成一滩伏在桌上。
    赵书丞起筷夹起一块硕大的烧鹅腿送到秋月碗里,口中说道:“按惯例,腿给年纪最小的吃。”
    秋月看见那又自己巴掌大的烧鹅腿,金香四溢,顿然烦恼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双桃花眼顿然又盈盈充满可爱的笑意。
    “多谢赵公子!!”
    年夜宴过,从明天起,许家店铺的所有人都可以休息到年初五,而许家的下人则按轮流制休息。从看花楼离去,许三白打包了不少食物往家里走。心里满是期待,他一跨进家门,迫不及待地喊道:“娘子,娘子,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
    屋里没听茗娘应答,倒是罗老太从院子里走了回来,见许三白提满了东西,不住怪道:“你怎么又破费买这么多东西。吃不完这么多,放坏了怎办。”
    “娘,这些不是买的,是年夜宴东家请的,我见剩了这么多,便像往年一样带回家来吃。再说,今年我们家添新人了,而且还是两口人,今时不同往日,这点东西不怕没人吃了。”
    罗老太听完,布满皱纹的脸上不住笑开了起来,千沟万壑全然挤成一团。她点点头道:“哎呀,今年真是好年。年前给我讨回了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进门没多久就有喜了,不用多久我就有孙儿抱了!三白,明儿你记得给你爹多烧钱,告诉他我们罗家有后了。”
    许三白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开口打听道:“茗娘人呢?”
    “哦,吃过饭她就出去了,说是在家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许三白听了,眉头一拧,不住紧张道:“娘,你怎么不劝着点。现在街上都是人,她大着肚子,不小心被撞到了怎么办。哎,我这就去找她。”
    三十未到,街上便已被年味充满,孩童在街头玩着爆竹,爆竹一响,孩子们嘻嘻哈哈跑开了去。茗娘走在街头,今晚人可真多,走在路上也总会被蹭过肩膀。茗娘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既期待又害怕会碰到相熟面孔。
    自她中秋前夕离开许家,至今已过去四个多月了。这段日子她再也没有见过许雅倾,许雅倾也竟从不来看她。两个有着二十年情分的人就在这短短几个月断得一干二净。这想着,茗娘心中又起一股怨气。
    嫁给许三白以后,茗娘一天比一天幽怨。在家里对许三白也是爱答不理,许三白自当茗娘有身孕,耍耍小脾气,每回茗娘生气摆脸色,他便腆着笑脸讨好。连罗老太对这来之不易的儿媳妇也是宠着溺着,每回都帮着茗娘去责骂许三白。
    茗娘如今备受丈夫与婆婆的喜爱,没有了不少女人的婆媳烦恼。可她依然不高兴。
    这走着,她心口忽泛一阵恶心。她掩着嘴四处找地方,低头之余,耳畔传来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那人兴高采烈,仗着酒意,语气也变得激昂了起来:“夫人,明儿个开始我便寸步不离在家里陪着你。这段时日太忙,可委屈你了。”
    茗娘立在原地,等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把自己名字唤起。可随着一个娇俏女声嗔道:“喏,这可是你答应我的。我当真听了,明儿你若离开我半步,我定然饶不了你。”一股力气轻柔地在她肩头划过,像是微风拂过花叶那样,漫不经心,毫不留意地过去了。
    茗娘回过头去。看见那两人如彩蝶嬉戏一路纠缠到路中,赵书恩停下脚步,撒娇让许雅倾背,许雅倾拗不过,只好半俯下身子,两手向后招了招:“上来。”
    赵书恩笑得脸都红,不顾旁人来来往往,一把扑到许雅倾背上。许雅倾差点跌倒,身子往前趔趄了下,然后总算站稳。
    “夫人比刚过门的时候重了不少啊。”许雅倾笑道。
    “啊!你说我胖!我胖了吗,我一点都不胖。”
    “我没说你胖。是我变弱了,哎呀,看来明儿早我要跟着府上的武丁一起操练才行,不然再过一段时间怕是连夫人都抱不动了。”
    两人就这样说说笑笑渐行渐远,直到人潮将她们淹没。
    “雅倾,雅倾……”茗娘喃喃喊道。当她迈步正要追逐上去时,她的手忽然被一牵,然后便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个人身上还有一股味道,令茗娘厌恶的皂角味。她时常用这种皂角给那人洗衣裳。
    茗娘回头,见许三白抱住她,将她带离人潮,往回家方向而去。口中碎碎说道:“你想出来走走我便陪你。从明天开始到年宵我都在家陪你,老夫人看在我在许府十年,特地恩准我这么多天假,工钱还照给不误呢!”说罢,许三白又露出那张堆着令茗娘发腻的笑脸。
    茗娘推开他,扶在墙边一顿干呕。许三白紧张地迎上前,一手扶过茗娘的身子,怎料手才靠近,就被茗娘狠狠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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