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笛声响起,乘客们蜂拥下车,孟春台被陌生人推搡时忍不住啐了句脏话,很快,天南海北的方言在车厢里爆发争吵。
    孟春台护着皮箱,脸上挨了一拳也无法还手,乡民早看他这个少爷打扮的人不顺眼,趁机揍了他一顿。
    等车厢逐渐走光,孟春台拎着箱子从桌下爬起来,他碰了碰嘴角,流血了。想起曾在北平风光的日子,他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如今要受一群乡巴佬的欺负。
    舌尖顶着脸颊呼了口闷气,孟春台把领带抽紧一些,下了车。月台上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广州湿热的风一阵阵吹来。
    孟春台穿着一套深棕色英式西装,敞着怀,露着马甲勒出的腰线,一路颠簸,挺括的面料留下褶痕和污渍,皮鞋的尖头也磨花了一块。
    他掏出雕花怀表,低头时乌黑的发丝落下一绺,狼狈地搭在额前。
    不远处,陶素宜站在一缕阳光底下,蓝色的阴丹士林旗袍轻轻摆动,她矜持得不敢上前,鼓起勇气喊了声“表哥”。
    孟春台觉得婉转耳熟,抬头望了过去。
    上次见是三年前,在北平,陶素宜印象中的孟春台倜傥风流,好不得意,和面前这个狼狈落拓的样子仿若两人。
    孟春台走近,打量这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表妹。
    监视器中的画面十分养眼,落魄公子清纯佳人,能遐想出许多种故事,但瞿燕庭只要他写的那一种,无情地喊道:“停,第四幕再来一条。”
    之后,瞿燕庭握着喇叭:“不过,再来一条。”
    “走第三条。”
    “再来。”
    “打起精神,再来一条。”
    “不行,重来。”
    片场的氛围趋于凝重,所有人都见识了瞿导的严格。这一幕戏不知不觉磨到中午,广州八月份的午间暑气蒸腾,演员的妆都花了。
    剧组助理搬来盒饭,瞿燕庭开恩道:“先吃饭吧,吃完再拍。”
    陆文的衬衫完全汗湿了,换上短裤背心,钻到导演的大遮阳伞下乘凉。太热了,他端着盒饭没胃口吃。
    没多久,仙琪卸了妆过来,主动说:“导演,给我说说戏吧。”
    瞿燕庭本想让她缓一下,吃完饭再说,既然来了便应了一声,正好节目组的摄像师在拍摄,他就利用对方的镜头。
    陶素宜是个读过书的聪慧女子,哪怕羞涩胆怯也要表现得克制大方。她在三年前便对孟春台产生情愫,所以早早来月台上等,见到孟春台天翻地覆的样子,既惊喜也难过。
    “你急着和他相认,但又怕他不认得你了,在这种情绪下喊出那一声表哥。”
    这一幕会给特写,也就是盯着镜头演。瞿燕庭坐在椅子上,紧并双腿,唇也牢牢闭着,暗自用双手揪住长裤的侧边,像女人揪住素色的旗袍。
    他身子一动不动,待镜头推近,瑞凤眼微微睁圆,看着“孟春台”磨损的洋装皮鞋出神,看着“孟春台”挂彩的嘴角凝噎,细小的表情会在银幕上放大。
    陆文拿着矿泉水在一旁围观,这是无需对手的对手戏,瞿燕庭此刻对着镜头假装的他柔肠百转,无声倾诉一腔朦胧的爱意。
    他捏紧瓶身,生出一股砸碎镜头站到那人面前去的冲动。
    桌上放着微微坨掉的排骨面,瞿燕庭只吃了两口,等讲完戏恐怕面条都要泡烂了。陆文退出伞下,没使唤正吃饭的助理,径自跑出了月台。
    古镇上有不少本地人开的饭馆,很地道,陆文在车站附近瞧了一圈,挑了一家生意最红火的。
    饭馆里面座无虚席,陆文停在烧菜的玻璃窗口,一回头,发现节目组的摄像和编导跟过来了,说:“我天,你们大中午也不歇会儿,不怕中暑啊?”
    编导闲谈般问:“你吃不惯盒饭吗?”
    “我无所谓,来给瞿老师买点吃的。”陆文看墙上的餐单,嘀咕道,“鱼虾海鲜都不吃,内脏不爱吃,要牛肉饭吧,再来一杯凉茶。”
    等餐的间隙有些无聊,自节目第一期穿插了第一次采访后,陆文和瞿燕庭便忙得迟迟插不进第二次。编导抓住时机,想随便问几个问题。
    陆文没意见,先抓了抓头发,提醒摄像大哥别拍他的大短裤。
    编导:“这部戏要和影帝影后搭戏,压力大不大?”
    “挺大的。”陆文说,“虽然我这人盲目自信,但同时面对余老师和涂老师,确实是一种考验。”
    编导:“上午和仙琪的拍摄不太顺利,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陆文的表现没什么问题,他委婉地替仙琪解释:“这很正常,刚开机要找一找状态嘛,而且瞿导比较严格,所以就多拍了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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