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傻,蹇硕就是再招人恨,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士子来轻视。哪怕真瞧不上对方,至少不能放到明面上,落人口舌。
    此时,一直缄默不语的崔琰上前行了一礼。
    “将军言重。叔父尚未出仕,与将军亦无过节,方才绝非有意惊扰将军的座驾,还望将军大人大量,改日琰必会登门谢罪。”
    蹇硕仍然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架旁,距马车不远不近的地方停着一只棕色骏马。马背上坐着一位五官端正、但身量不是很高的中年将军。那将军自始至终都未说过话,此时倒是露出了兴味之色:“蹇校尉,我们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再不上路,恐叫天子久候。”
    蹇硕抬起眼皮:“曹校尉若是心急,不妨先行上路。”
    那曹校尉哈哈大笑,湛然若神的眼中却并没有多少笑意:“以将军如今的权势,何必和一个尚未及冠的小孩子计较。”
    蹇硕的脸色相当难看。
    曹校尉仿佛没有看到他的不满,认真地抬头看了眼天色。
    “何大将军恐怕已经到了吧?”
    很随意的一句话,却让蹇硕脸色大变。他再顾不上崔家叔侄,用力拂袖,愤声说了句“起驾”,便随轱辘前行的马车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中。
    被落在最后的曹校尉不慌不忙,遥遥朝崔氏叔侄抱拳,算是见礼;马鞭一挥,驱马跟上前方的车驾。
    崔颂回了一礼,心中犹在琢磨二人的对话。
    能让蹇硕闻之色变的“何大将军”,也就只有他的死对头何进了吧。
    可这个曹校尉……又是何人?
    曹这个姓让崔颂首先想到了一个名人,但他不信事情有这么巧。何况,他不记得曹操早期做过什么武官,史书上好像也没说他和蹇硕有什么交集——如果不算五色棒打死蹇硕叔父这件事的话。
    天下姓曹的人何其多,既然他对“曹校尉”这个称呼毫无印象,大概对方只是历史上不曾出现或者被一笔带过的小人物?
    崔颂将这件事搁置脑后,开始琢磨怎么在便宜侄子那儿把刚才的事混过去。
    他仔细观察崔琰的表情,发现他眉毛紧皱,俨然很不高兴的模样。
    “既非王孙贵胄,又非三老五更,这蹇硕,好大的排场!”
    崔颂有听却没有懂。在便宜侄子那旁敲侧击了几句,才知道刚刚蹇硕坐的叫安车,是给王孙贵胄或是德高望重的年老高官坐的,还是最高规格的四马安车——就算是皇帝坐的金根车,所驾也不过才六匹马。
    在这个儒学盛行、礼制分明、仪仗即代表身份的年代,蹇硕的行为算是非常出格了。
    区区一个宦官,再怎么被皇帝宠幸,也不该如此逾礼。
    难怪崔琰会气成这样。
    然而崔琰接下来的话让崔颂有些发懵。
    崔琰竟和蹇硕想的一样,以为他刚刚那一箭是故意的。
    毕竟经历了两次党锢之祸[1],士人们对宦官的仇恨不是一般的深,互相找茬也不是一次两次。
    这蹇硕又是其中最嚣张的一个,看不过去想套他麻袋的人可以绕洛阳城一圈。
    再加上原主箭术高绝,素来推崇自家叔父的崔琰觉得:失误什么的都是场面话,自家叔父定是对蹇硕的猖狂看不过眼,所以故意找蹇硕的茬,拿箭吓他,看他出丑。
    可崔颂表示自己真是冤的不行。
    什么觉得宦官嚣张啊,士人与宦官的世仇啊,“看不顺眼就是要教训那厮”啊……他只是不小心射歪了箭,不用给他加这么多戏的。
    说句心里话,崔颂对宦官没什么太大的偏见,人家也不是自愿那啥,难道少了个部件就不是人了么?
    不过是不同势力之间的博弈罢了,宦官和外戚,还有世家,每一方都在为自己谋求利益,谁也不比谁高贵。
    “我刚才确非有意为之,”崔颂坦然道,他想起《后汉书》中的一句话,在那句话的基础上略作改动,表示自己真的没有教训蹇硕的意思,“天下愦愦,独宦官之罪耶?[2]”
    ——这天下的纷扰,难道是宦官一个人的罪过吗?
    他说得很慢,原本清越的声音因此低沉下来。
    若是细听,其中似蕴藏着淡淡的无奈与叹息。
    ……当然崔颂的无奈是为了自己,为这地狱难度的角色扮演而心累,来自现代的他可没有这个时代士人那些高大上的情怀。但听在旁人耳中,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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