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心知郭嘉的话必定有所依据,遂毫无质疑地回道:“既如此,不若郭兄与我一同离开?”
    郭嘉摇头:“待时机成熟,嘉自会离去。”
    崔颂暗道郭嘉留在此处果然事出有因,极有可能与他一样,想要借氐人的手做些什么。
    至于郭嘉的警示……由于古人的措辞素来委婉,崔颂未曾领会到这个“将乱”的严重程度,再看郭嘉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潜意识地认为这个“乱”并不是大事。
    于是他开诚公布道。
    “郭兄既不肯离去,何以劝颂?颂入这虎狼之地,所图为何,郭兄想必早已洞悉……颂与郭兄一样,意欲驱虎以吞狼,又何惮深入虎口,身陷险境?”
    郭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嘉失语……当浮一大白。”
    崔颂:……
    所以说的好好的为什么又想找借口喝酒了?
    崔颂默然无语地与郭嘉对视片刻,忽然认真地道:“言之有理。”
    他找来寨中分派物资的人员,递上半吊钱,吩咐他架柴烧火,给郭嘉上了一大碗……白开水。
    郭嘉:……
    崔颂十分坦然:“人生在世,当浮一大白……开水。”
    郭嘉迟疑地反问:“……白开…水?”
    “此为关外某地的叫法。煮沸为开,凉水为白。这煮沸又晒凉的水,便被称作白开水。”崔颂眼也不眨地胡扯道,“饮这白开,神清气宁,当属人间一大快事。”
    郭嘉嘴角微抽。
    崔颂把碗推了过去:“郭兄所言极是,正当浮一大白。”
    对着碗中寡淡清澈之物,郭嘉低首望了半天,倏尔一笑,接过陶碗,一饮而尽。
    崔颂自己也渴了,另找了一个碗,品茶一般喝着这煮开又晒凉的水。
    偶尔路过的氐族勇士,便看见寨中的这两位“客人”,坐在草甸上,围着一口土瓦大缸,一人一口碗,像在享用某种美味。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往二人的方向靠近了一些,用力翕动鼻子,却没有嗅到任何香气。
    犹带余温的瓦缸水雾氤氲,升起道道白丝。见崔郭二人拾碗对坐,小口啜饮,不曾放下,几人心中好似有爪子在挠,恨不得凑过去看看二人究竟在享用何物。
    只是想到今日才被驱逐的白普路,几个氐族勇士心中顾忌重重,终究没有一个人选择上前。
    但在这一日,马寨之中兴起了一阵流言——
    新来的袁公子,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一饮一啄都十分讲究。他在靠近后山的地方设下仙宴,宴请与他同为汉人的郭先生。仙宴之美味,竟让那位矜傲神秘、挑嘴难缠的先生手不释碗,流连忘返,不仅为此给了袁公子好脸色,还与他称兄道弟,再续下回之约。
    事后从白米口中得知这一流言的郭嘉:“……”
    偏生白米对这诡异的沉默毫无所觉,半是好奇,半是嘴馋地向先生咨询:“先生,袁公子设的宴当真那么好吃吗?……嘿嘿,我也想尝尝呢。”
    郭嘉扬眉,冷静地指出流言里最大的漏洞:“袁公子虽出自高门大族,但身边仆役皆尽走失,他一个不沾烟火的世家子,如何能在寨中摆下仙宴?”
    “这事啊,寨中都传遍了……”白米凑近郭嘉,分享秘密似的压低嗓音,“袁公子身边的徐勇士,其实深藏不露。”
    汉朝士人尚武,郭嘉自是能够看出徐濯剑术高超。然而结合白米刚才的语境,他并不觉得对方是在夸奖徐濯的武艺。
    果不其然,不祥的预感很快应验,白米在卖了个小关子后,神神秘秘地接了下半句,“听说徐勇士乃是周时名厨易牙的后人,深得庖厨之术,这仙宴,自然是他为先生准备的。”
    “先生,你就告诉白米吧,那无上美味的佳肴,到底名何,色何,味何?”
    郭嘉轻笑:“寡水一碗,有何可谈。”
    白米不由哀叹:“先生何必卖关子,白米不敢多作奢望,可就是听听解解馋也好呀。”
    见实话无人肯信,郭嘉仰身往榻上一枕,丢过去一只蓝色布袋:“既如此,你便去问袁公子吧,顺便拿此物替我换一坛酒来。”
    白米疑道:“先生不去取那‘春杏酿’了?”
    郭嘉闭合着眼,散漫道:“我要你去取的,正是这‘春杏酿’。”
    白米更觉奇怪,但见郭嘉没有深谈的意思,他乖觉地停下询问,将蓝色布袋揣入怀中:“再过半月就是重阳节了,我还要去‘白马殿’领些艾蒿与蓬子,先生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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