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和谐的彩虹屁中,突然多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荀氏八龙?怕不是眼里糊了屎,误把虫蛇当成龙吧?”
    崔颂差点喷出口中的酒,以极大的毅力控制脸部的肌肉,将酒勉强咽下。
    这调调,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啊……
    这道不和谐的声音仿佛是掉进热锅中的菜油,在酒肆中“哗”地炸开。
    撇去侍中荀彧不谈,荀氏八龙成名已久,在士人之间素有名望,纵然不得景仰,也从未有人敢当面讽刺八龙的贤名。
    讽刺八龙是八虫,这让许多仰慕荀家才名的文人怒不可遏。
    “污言秽语,污言秽语!简直有辱斯文!”
    “八才素有贤名,你怎敢……”
    “尔这不知所谓的狂徒,竟敢在此胡言!?”
    义愤之语纷纷入耳。就在这时,一人离众而出,与众人拱手:
    “诸君不必动怒。这小儿言语尖刻、耸人听闻,乃是为了与众人唱反调,好引起诸位的注意罢了。诸位若是动怒,既伤了身子,又白白地叫这小儿得逞,岂不枉哉?”
    众人皆觉得有理,收了几分怒意,看向那狂徒的眼中更多了几分鄙薄。
    观那狂徒的神态,不曾因为这份指摘而撼动分毫。
    只听他不屑道:“《说苑》有云:‘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2]。’说的正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一道理。尔等不曾见过荀家八才,又怎么知道他们是龙是虫,是命世之才,还是沽名钓誉之辈?”
    欲讨伐那狂徒的众人一时哑然。一人辩驳道:
    “即便如此,你又何必口吐污秽之语,辱八才清名?岂不是和你‘眼见为实’的说辞自相矛盾?”
    “龙,鳞虫之长[3]也,本就是五虫之首。你们说八才是龙,我说八才是虫,殊途同归尔,又有什么区别,怎么你们夸他是龙就是赞誉,我说他是虫就是‘污秽之语’,‘辱人清名’,这是何道理?”
    “你简直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那狂徒轻笑一声,两手入袖,优哉游哉,“衡句句引经据典、有例可循,如何算是强词夺理?倒是你们几人,不问原因就联起手来攻讦我,怕不是见我势单力薄,孤弱可欺吧?”
    与他对峙的文士脸如猪肝色,围观之人皆暗叹此人的狡诈与无耻。
    人群中不知何人喊道:“那依你之见,荀文若(荀彧)荀侍中如何?”
    “‘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4]’,荀文若此人如何,尚不得定论,”还算中肯地说完此段,那狂徒又心尖痒痒,忍不住加了句嘴贱的话,“倒是有听闻‘荀君留香’的所谓雅事,就怕这荀侍中,不过借面吊丧尔……”
    听到这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借面吊丧”(凭借优秀的容貌参加白事,指徒有虚表)之谈,崔颂再也按捺不住,用力清了清嗓子。
    听到异响,正侃侃而谈的祢衡随意往角落一瞥,然后,傲气的面庞僵了一下。
    洛阳文会结束后,他曾留意过崔颂的动向,自然知道崔颂与荀家叔侄交好的事。如今当着崔颂的面,说他知交好友的坏话,哪怕祢衡的脸皮再厚,不免也在一瞬间生出了少许不自在。
    但他很快就将这丝不自在抛开,打算装作没看到,继续与这些“酸儒腐士”唇枪舌战个三百回合,却见崔颂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唇边的角度微扬,似笑而非笑。
    祢衡:“……”
    他别开目光,“……不过荀侍中居中抚事,大约还是有几分才华的。罢罢罢,荀家八才如何,荀家文若如何,又与我何干?我知诸位固执己见,必对我之言论心怀不满;我对诸位亦然。既如此,我又何必留下,在这碍彼此的眼?”
    说完,祢衡带着一番遗世独立的风骨离开酒肆……脚下走得飞快。
    崔颂付了酒钱,同样起身离开。
    不得不说,祢衡嘴皮子不饶人,脚上的功夫也颇见几分真章,跑得贼溜。
    崔颂花了一番大功夫,总算在一处街巷把人拦住。
    祢衡露出嫌弃之色:“你来作甚?”
    “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事。见到祢兄,颂如何不过来喜上一喜?”
    祢衡早就看透崔颂此人的言行不一,没有把这句疑似调侃的话当真。他以为崔颂是在计较他在酒肆中的言行,为荀彧鸣不平来的,登时脸色冷了几分:
    “不敢,崔郎乃冀北名士,与你结交的都是荀侍郎、戏功曹之类麟凤芝兰的高才,衡如何能高攀?”
    崔颂早知此人的脾气,不以为忤,故作长叹道:“祢兄此言伤我至深,我还想与祢兄分享这几年寻到几札孤本,怎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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