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头也未回:“此马有灵,你放他在那晃荡即可,跑不了。”
    祢衡剑眉抽动,他走到崔颂那匹宝驹附近,想看看这马到底“灵”在何处,冷不丁被马儿翻了个白眼。
    ……还真邪了。
    祢衡冷哼一声,跟着崔颂进入农舍。
    支呀一声,木门被推开。待祢衡看清舍内的情景,顿时瞠大眼。
    “你这——”
    祢衡看着满满一屋子染墨的竹简、布帛、线本,差点没提上气:“你这是把你家的书库整个搬来了?”
    崔颂没有回答,他笑着取过最外边推车上的一卷竹简,递给祢衡:“这是‘下文’,正平可尽情翻阅。不仅我手上的这本杂学,但凡这屋舍中的所有书册,你都可任意取阅。”
    祢衡愣在原处。
    因为朝代更替与书籍载体的限制,先秦许多诸子学术十不存一,难以保留。于汉末的文士而言,书籍乃是无价之宝。一些稀有的著作更是千金难求,有钱也得不到,非底蕴深厚的家族不能得。
    就像崔颂之前给他看的“工术杂书”,当属顶尖的墨家传宝,可能是皇室都不曾留存的绝本。
    光是这一本书,就够他欠崔颂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也是他被崔颂摆了一道后,明知道崔颂的“阳谋”,还要顺着他的坑往下跳的原因。
    对于士者而言,“朝闻道,夕可死矣[1]”。能读完一本奥妙绝伦,别说前面只是个坑,就算是一块挖好的坟墓,他祢衡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而这一屋子的书,被崔颂千里迢迢、大费周章地搬来,又派许多部曲在此看守,可见其中每一册都是珍本,价值连城。如此珍贵之物,崔颂竟然让他任意翻阅?
    祢衡因为珍贵文墨而发热飘散的大脑瞬间冷却了下来。
    天降一块大饼是惊喜,天降一个小岛大的大饼就是惊吓了。
    “我竟不知道,我身上有何物价值若此?”
    “昔有千金买骨,未知我这一屋子古籍,能否买正平听我一言?”
    祢衡冷笑不迭:“崔名士好大的手笔。”
    崔颂正话反听,唇角弧度逐渐加深:“未在第一时间转头离去,看来是愿意‘姑且一听’了?”
    “听了再走,亦不算迟。”
    崔颂收起笑意:“正平与曹司空,究竟有何过节?”
    “无他,看不惯尔。”
    “因何看不惯?”
    “赘阉遗丑,惺惺作态。”
    “赘阉遗丑”四个字,乃讽刺曹操的出身,讽刺曹操的父亲是太监的养子。
    “正平此言,说的可是真心话?”
    “欺你何益?”
    崔颂不曾着恼,反而朝祢衡并袖一揖:“能说出‘冠者,贵乎?屐者,贱乎?’的祢正平——若要说他拘泥于门户之见,我是第一个不信的。”
    “若非赘阉遗丑,如何能狠下心,枉杀英才边文礼(边让)?”
    边文礼,单名让,兖州名士,于初平年间被当时身为兖州牧的曹操所杀。
    边让的死,亦是陈宫等人背叛曹操、迎吕布入兖的导火索。
    曹操杀边让一事,直至千年之后的后世,仍争议不绝。
    然而一个人的优点与缺点是并存的,任凭他是千古难遇的雄才,还是予天下太平安康的明君,都不可能完美无缺,从未有过错误。
    崔颂不会因为对曹操的敬佩而装饰他的劣行,给它加上莫须有的辩白加以美化。
    “正平此回入世,可有投效明主,以正天下之意?”
    “这是自然,若非如此,‘一瓢一剑归隐山林’岂不美哉,何必在这污浊的人世,每日看着一群无能的棒槌生气?”
    “如今天下辐裂、诸侯并割——正平所寻的明主,究竟是仁慈同理的一方治官,还是能终结乱世的绝顶雄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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