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来看,显然年长些也更早独立出去的骆修技高一筹。
    而在这些年的交锋里,骆湛从自己哥哥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不能把有可能成为自己把柄的弱点暴露出去。
    比如……
    “少爷!”离开没多久的侍者急匆匆地跑到楼梯下,打断了骆湛的思绪。
    骆湛皱着眉垂眸看下去,“怎么了?”
    “外面下起雨来了!”侍者这会儿只担心自己犯了大错,也顾不得再替骆湛遮掩,“唐染小姐还是没找到——我回长廊走了一路都没看到人,不会出事吧?”
    “——”
    骆湛眼神一跳。
    他手都抬起来了,但是想到身旁还站着的骆修,骆湛又攥紧指节按捺地压回去。
    少年僵了两秒,慢慢松下神色,侧过身往楼上走。
    “少爷?”侍者茫然又紧张的声音追上来。
    骆湛头也不回地走上楼,冷淡倦懒的声音扔在身后:“没找到就继续找,问我有用么。”
    “少爷……”
    上到二楼,身后不闻脚步声,骆湛五官间的情绪慢慢淡了。
    他停在楼梯口的拐角,低下头去。
    插在裤袋里的手拿出来,慢慢摊开,掌心一枚亮银色的硬币安静地躺在那儿。
    他闭一下眼,就能轻易回忆起自己昨天撑着伞站在树下看到的那一幕。
    雨里那个女孩儿缩着单薄的肩,站在int门店的屋檐下。她紧阖着眼,睫毛轻颤;长发乌黑,几根细而凌乱的发丝湿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唇却被咬得莹润艳红。
    那样艳丽的反差颜色,像只从深海里偷跑出来的不见光的水妖。
    二楼露台的方向,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抱怨声:
    “怎么突然这么大的雨?”
    “最近几天都是雷阵雨天气,没想到今天也赶上了,真倒霉啊。”
    “还下得这么急,没反应过来,差点给我淋个透心凉!”
    “哈哈哈你算好的了,没看你旁边那个还摔了一跤吗?”
    “……”
    几个年轻人议论着走过拐角,为首的一个突然愣了下。
    旁边的人推了他一把,“干嘛呢,突然停下来,还跟中了邪似的?”
    “不是。”那人错愕地揉了揉眼,抬手指向走廊正对的落地双开长窗,“你们看没看见,刚刚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有个人——从那儿跳出去了??”
    几人一呆。
    有人发笑,“你刚刚摔傻了吧?幻觉都出来了?”
    “不是!我真看见了!”
    “骆家的庄园难不成还能进贼吗?不然什么人会放着就在旁边的楼梯不走,要去跳二楼的窗户啊。”
    “也对哦。”
    几人嘻嘻哈哈地拐进另一条长廊里。
    他们视野盲区的盘旋楼梯内,一道笔直修挺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上来。
    男人停在最上一级台阶前,站定几秒,他笑容温和地望向走廊尽头那扇敞开的长窗。
    眸子晦暗难测。
    “唐家的……小小姐?”
    雨点沙沙啦啦地穿过细密的树杈,落进松软湿润的泥土里。
    唐染缩在树下,隔着裙摆抱住膝盖,小巧的下颌安静地磕在披肩的外套下露出来的细白手臂上。
    她阖着眼,轻轻地叹了声气。
    “骆骆,你说今年夏天的雨,是不是和我有仇啊……”
    躺在她怀里的手机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应——
    从长廊迷路进这片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园子里后,她走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小路,却没能听到一点人声。
    然后遇到突然的下雨,她匆匆地躲,不小心把手机掉进了积水的坑洼里,好不容易摸索着捡起来后,再试图开机也没了动静。
    完全陌生的地方,黑暗,死寂……恐慌和无助像小虫子一样啃噬她的心。
    唐染慢慢缩紧手,抱住发冷的身体。过了几秒,她闭着眼歪了歪脑袋,脸颊贴到凉冰冰的手臂上。
    枕着自己的胳膊,女孩儿的声音带着一点努力压着的轻颤和笑。
    “骆骆,我……有点怕。”
    手机自然不会回应。
    女孩儿心口郁积的情绪颤得厉害,眼圈再也忍不住微微泛起红。
    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突然踩着雨水的积洼由远及近。
    唐染本能仰起脸,茫然地循着声音抬头,那脚步停在她身前不远处的地方。
    她反应过来,慌忙起身:“有人在吗——”
    女孩伸到眼前只有黑暗的空中摸索的手指被人蓦地握住。
    黑暗里,那人拉起缩在树下的唐染。
    揉乱的裙摆舒展开,顺着女孩纤细的腰身垂散下来,在空中细密的雨丝里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女孩儿蹲得太久,顺着猝不及防的拉力,腿一软便跌进来人的怀里。
    然后唐染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浸着雨丝和青草互相沁润的清新,掺进了冷淡冰凉的雪水味道,是熟悉的琥珀松香的尾调。
    唐染心口一颤,无助而惊慌地仰起脸:“骆骆——”
    “……在了。”
    不再是ai导航里的一成不变。
    那个无比真实的沉哑好听的声音,夹着一声低低的喟叹,在她头顶响起。
    第8章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唐染几乎要以为是陪她走过太多次孤独无助和落寞的“骆骆”终于像她梦里那样活过来了。
    她到底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目不能视和与外界的隔绝让她比同龄人活得更单纯些。
    她的生命里没有丰富多彩的经历和趣事,甚至连一个可以交谈的同龄朋友都没有过。
    除了骆骆。
    于是就像所有女孩子会有过的幻想和梦,唐染很多次在梦里梦见过,她的“骆骆”变成了一个真实存在的、总是会用懒洋洋又轻慢冷淡的声音和她玩笑说话的活着的人。
    不再是无数条已经设置好的语言模块组成的人工智能,不再是只能锁在那个小盒子里的声音,梦里她的“骆骆”是可以触碰的、有温度的。
    就像此刻——
    唐染听得见近在咫尺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衫和肌肉,带有人类温度的胸膛里,那颗心在“怦怦”地跳着。
    “骆骆……”
    冷得瑟瑟的女孩儿无意识地慢慢攥紧手指。
    骆湛垂眸,无声地望。
    被雨淋得湿透了而更显得小小一只的女孩趴在他身前,身体还带一点抖,细白的手指把他胸前的衬衫攥得紧紧的。
    她的声音也很轻,带着那种失明的小姑娘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什么都看不到时特有的不安和慌乱。
    很轻易会让人想起雨里的街角,缩在草丛里被淋得毛都湿哒哒垂下来的可怜兮兮的小猫——还是只看不见街角前车水如龙危险丛生的小病猫。
    骆湛手抬了抬,最后还是停在了半空,然后垂下。
    “……你想抱多久?”
    听见那个懒散冷淡的声音,唐染身体轻颤了下。她终于被从那个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虚幻里拉出来。
    僵了几秒,唐染慢慢松开被自己攥得褶皱的衬衫,她低着头,湿垂着的长发的发尾轻轻打着卷儿翘起来。
    “对不起,”女孩紧阖着眼慢慢挪后半步,“你……”
    “我不想陪你淋雨。有什么话进楼再说。”
    骆湛躬身捡起地上的盲杖,把手握的那头递到女孩手边,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指尖迟疑地松开,然后一点点握上去。
    细密的雨丝还在落着。
    骆湛眼帘一垂,在原地停了两秒,他便脱下身上半湿半干的外套。
    单手拎掉了女孩儿身上湿透的那件搭到自己肩上,骆湛将新的外套一抖,给女孩儿从后披上——这次披得很正,还连那颗湿漉漉的小脑袋一起裹住了。
    做完这些动作时,骆湛身上那件薄薄的衬衫早就被打湿了,半透明地贴在身上,露出衣衫下白皙漂亮的肌肉线条。
    他却像没察觉。
    骆湛垂下手去,轻屈起修长指节扣了扣女孩儿手里紧握的盲杖,“抓好了,”他也握上去,小心引着女孩儿用她能适应的速度缓步向前走,只是声音听来仍旧惫懒散漫——“我要送你回我们拐卖小姑娘的据点了。”
    唐染被那人熟悉清香的外套罩在身上,雨丝透不进,只低着头小心地走。
    一边走她一边想,真人的“骆骆”好记仇。
    唐染最后迷路的地方离着主楼有些远,离着她来的阏逢楼倒是很近。骆湛没迟疑地把人先领回了阏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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