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果轻嗤,没再说话,小楼里走出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吊带热裤,杨果向她问好。
    女人说话带着法国口音,邀请他们上楼吃饭。
    小楼的第一层应该是餐厅,有个酒馆似的吧台,一群法国人围坐在中央,高声呼喝着打牌喝酒。
    木制地板上另有两个小桌,他们做到角落处,视野很棒,能看见来时的石阶旁茂盛的花草,和海边翻涌的浪。
    晚餐很简单,就是牛油果三文鱼沙拉,还有一盘鲜切菠萝。
    徐观要了瓶啤酒,给杨果要了橙汁,杨果喝了一大口冰爽的饮料,又拿出药膏递给他,“被咬死了吧。”
    他们坐着蒲垫,徐观往腿上抹了药膏,又把腿伸进桌下,夹住杨果的,体会到女人冰冰凉凉带点湿意的肌肤。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问。
    杨果耸肩:“以前来过一次。”
    “当时我住对面的。”她嚼着生菜说:“有天早上看见刚带路的小哥从树林出来,拖着推车,装满新鲜蔬果,跟着他来就找到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能流这么多汗,回到房间脱衣服,拧出的水把木地板都浸透。
    但是太好了,住这里太舒服了,躺在床上听涨潮的海浪,几乎就在耳边。
    “我那时候就想,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有机会的话,一定带我最爱的人来。”她说。
    徐观的腿贴着她,想象她一个人在风平浪静的白沙滩,看见推着小车的当地人,一时兴起跟在身后,慢慢穿过难走的热带雨林。
    然后眼前豁然开朗,见到更汹涌的浪和遗世独立的小木屋。
    他笑起来,“我这不是来了。”
    第62章
    他们的房间就是靠海的那一排小木屋, 没有空调,只有老旧的木扇垂下吊顶, 中间一张双人床, 挺窄。
    杨果睡到下午,此时也没有睡意,随意进厕所冲了冲,徐观才去。
    进去后过了会儿, 徐观从厕所探出半个身子,头发湿哒哒,精壮的胸膛抵着门,“没有热水吗?”
    杨果笑了:“这里会有热水吗?”
    好在热带地区,洗个冷水澡也不算什么, 徐观很快出来,杨果不在房间,他走出去, 看见女人正蹲在沙滩上,不知在干什么。
    屋外有一截支出来的檐廊, 被屋顶盖下的茅草遮出干燥空间, 还吊了张厚绳做的吊床,徐观翻身躺上去, 拿起相机拍下月光下海浪前玩沙的女人。
    他拿着相机, 摸摸已经有些磨损的快门键,想起很久以前,在夏天的办公室里, 女生坐在他对面,问起新手该买什么相机,容色沉静,耳朵却是红的。
    他给她推荐了佳能单反80d,就是手里这一款。
    隔壁相隔一段距离的木屋外同样是一对情侣,男人躺在吊床上看书,女人靠在桌前抽烟。
    “晚上好。”女人冲着徐观挥挥手。
    徐观点头,女人又遥遥递来一句:“你妻子的文身很漂亮,我很喜欢。”
    “谢谢,我也很喜欢。”徐观说。
    杨果听到了,在沙滩边冲着他笑,又低头在沙里刨着什么。他偏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给坤发短信。
    还有些事情,不需要他出面了,等回到北京,想办法将到手的证据利用起来,下次再回到这里,就不会有高扬旅行社了。
    身边小桌上传来震动声,徐观看见杨果放在桌上的手机上显示出两个字的来电人。
    来的时候他买了两张七天的流量卡,杨果本来一直用国际漫游,并不需要,但还是给他面子地用了,直到昨天才说流量不够,换回了自己的电话卡。
    手机屏幕上显示“妈妈”。
    他顿了顿,朝杨果招手,提高声音道:“电话!”
    这张吊床底下就是白净细腻的沙滩,杨果小跑着过来,也不绕过去,直接扑到他身上,吊床被两个人的体重压得往下坠,摇摇欲坠片刻,在离沙滩几厘米的地方稳住了。
    徐观笑着抱住她,伸手取来手机递过去。
    杨果原本笑着,张开手露出一只小小的螃蟹,白色接近透明的躯体,几只脚都蜷缩起来,窝在她的掌心。
    她把螃蟹放到徐观的手上,接过手机,还故意扭来扭去让吊床乱晃,看见屏幕的那一刻,却突然沉默下去。
    吊床左右摇摆着,檐廊的一盏小灯下有细小的飞虫绕圈,海浪声愈大,手机的震动渐渐平息。
    “不接吗?”徐观问。
    杨果摇头,把脸埋进了他的脖颈。
    徐观安静很久,从包里摸出一支烟,侧过身点燃,单手往外抻,烟灰落进沙滩,然后用空闲的手抬起杨果的脸,认真看进她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去的澳洲?”
    他想起原来老严说过,她是单亲家庭。
    重逢以后这么久,他却也没听她提到过一次母亲。
    杨果的眼眶又红了。
    “你想听吗?”她轻声问。
    那只小螃蟹蛰伏良久,似乎意识到不再危险,从徐观的手臂上舒展开身体,慢慢爬动起来。
    徐观感受着小东西在手臂上爬过的酥痒,点了点头,“你愿意说,我就听。”
    杨果拿过他手里的烟抽了一口,其实也不想说太多,斟酌一会儿,避开他出事的日子,从自己的大三开始说起:“那时候,妈妈来北京陪读,想要我考研究生,然后考公务员,最后进入体制内,找个条件差不多的男朋友,结婚生子……”
    “但我已经明白我自己想要的,所以就背着她走了。”
    “她一定很生气,这么多年,加上今天这次,只给我打过两次电话。”
    “我爸爸走得早,她生我时年纪也小,她对这些太敏感,很怕我步她后尘。我很理解她,但是……”
    “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只有离开她,她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
    “是你教我的。”杨果把烟头扔进桌上的烟灰缸,低声说:“你教我自由有多重要。”
    “澳洲的天真的很蓝,我在那里学会了游泳,还学了风筝冲浪,到处旅行,见更多风景……”
    一直想一个人。
    徐观抱得她更紧,两人被围起来的吊床挤到一堆,粗糙的绳索磨着细嫩肌肤,杨果把腿缩进徐观腿间,用额头贴着他的下颌,不再开口了。
    隔壁的夫妻进去了,很快屋里的灯光也熄灭,徐观把她整个人夹在怀里,盯着近在咫尺的海浪,已经将事件连贯完整。
    他教过她什么?
    他只是很顺手的,在自己能及的范围内,偶尔为她行一些不痛不痒的方便。
    原来当年那个沉默固执的姑娘,被禁锢在小小一方囚笼,窥见一丝天光,就在自己的想象里越爱越深。
    徐观用手指摩挲着她背上文身的纹路,声音低缓而严肃:“你听我说。”
    杨果埋首进他温暖的脖子,脸旁的肌肤温暖而干燥。
    他手臂上的小螃蟹爬到尽头,掉落在地,白沙上划出一道细小的痕,很快被风吹散。
    “我是个普通人。我父亲出事,汤蕊走了,单高扬落井下石,还有继母……”
    他顿了顿,沉默着重新组织语言。
    其实这些不算什么,但他就是一蹶不振,不仅没能成功毕业,也不想用父亲留下的脏钱,没有文凭,无法忍受小公司,还不想看别人异样的眼光,只好选择在打工存钱,最后在菜市口摆了个小摊。
    幸而老严可怜他,把他收留进自家住的胡同小院。
    “他们是不重要的人,那些事也不是重要的事,但我被他们打败了。我是个普通人,懦弱又愚蠢。”
    杨果缓缓闭上眼睛,没有打断他。
    “我一直记得你,但我固步自封太久了,都忘记怎么跟人真心相处,开始拒绝你,因为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是来看我笑话。”
    “你说我教你,但其实我什么也没做,是你自己踏出那一步,推开那扇门。”
    海浪声与风声都变成背景,男人的嗓音低沉又清晰,带着不可言说的柔软。
    “谁也不是谁的神,你首先是杨果,然后才是你母亲的女儿,徐观的爱人。”
    徐观垂下眼,怀里女人被檐廊暖黄的灯光照着,瘦削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一点就透。
    “别哭。”他轻吻她的头顶,“你没有错过我,是我错过你。谢谢你回来找我。”
    “你为自己好好活着,后半辈子,我们一起走。”
    *
    他们在高龙撒冷岛呆足一个星期。
    清晨,杨果会跟着民宿的法国姑娘去海里游泳,徐观就跟她的男朋友一起冲浪,午后在吊床相拥小憩,餐厅二层有书柜,下午可以在里头随意找书来看,晚上就在海浪声里温柔地做爱。
    杨果有一次在沙滩捡到一个破掉的矿泉水瓶子,剩下的半截里面浸了沙和海水。
    她就去抓小螃蟹,爬得整个瓶子都是。
    “这种瓶子里长出的风信子很美,等回去了,养一株吧。”她说。
    偶尔他们也跟那群法国人一起打牌聊天,杨果聊高兴了,就想喝酒,又被徐观按住手箍在怀里,大家就起哄,善意嘲笑这对小情侣如胶似漆。
    她在这哄笑声里,好像觉得自己跟这个男人已经在一起很多年。
    徐观有时候也会拿着手机,打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杨果也不再过问,他不想自己触碰的事,就让他自己处理吧。
    一周以后,他们直接从西哈努克乘坐飞机回到北京。
    是四月末尾,京城里的杨柳开始飘雪。
    先回到店铺,轮到薛欣值班。小姑娘见到老板回来很开心,又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窃笑着出门买来咖啡,说自己请客。
    “该我请。”杨果掏出钱包,笑眯眯的:“跟吴哥微笑的框架合同拟好了吗?”
    “好了好了。”薛欣连连点头:“不过,为什么选这家啊,我看他们除了生意好像不错,也没有太大优势。那边我记得不是有高扬旅行社的分社吗,恩也跟他们有合作……”
    “少问。”杨果拍拍她的头,“接下来还有一段时间要麻烦你,新员工还没找好。”
    “啊?”薛欣看向徐观:“这不是咱们的新员工吗?”
    “他可忙着呢。”杨果摆手,“咱们得重新招人。”
    薛欣搓着手,不失时机地推出自己的闺蜜:“那我这边有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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