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汤蕊点点头,车窗只降下一半,露出的脸在月光下美得惊人。
    她戴着一副墨镜。
    杨果吐出一口烟,淡道:“有什么事吗?”
    汤蕊抿着唇, 在杨果看不见的下面,手将包带握得变形,“请问,徐观在不在你这里?”
    “不在,你找他来我这里干什么。”杨果眯着眼睛欲转身, 身后汤蕊已经急忙推开车门,小跑到她身前。
    又是熟悉的柑橘芬芳,她显然刚出门, 出门前还细心打扮过。
    汤蕊急急道:“我是来找你的,虽然刚才也去找了阿观, 但是他没出摊……”
    看来是真的有什么急事, 连逻辑都混乱了。
    杨果不耐烦地抱住双臂,“所以呢?”
    “我联系不到他, 他不接电话, 也没出摊,我不好去他住的地方,只是想来找你问问……”
    她还知道徐观住的地方, 看来这些年也没完全放下。
    杨果垂下眼睛,漫不经心道:“问什么?问他过得好不好?”
    汤蕊手里攥着包,欲言又止。
    她以前就打探到徐观住哪儿,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老严收留他,虽然瞒着同学,但找自己的父亲问问就清楚。她曾经去那里找过他一次,徐观让她在冬夜的冷风里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出来极冷淡地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追究以前的事,也希望你尊重我的私人空间。”
    他让她尊重他。
    曾经那么体贴温柔的男朋友,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就因为当初自己做错了事,一切甚至都不如原点。
    她不敢再去他住的地方,后来找到他出摊,却又发现他已经跟杨果在一起。
    杨果是谁呢?她甚至都不记得有这号人。
    但徐观看她的眼神,让她想起多年前大学里那个会发光的少年,不管杨果是谁,总之她是不一样的。
    汤蕊许久不说话,杨果可没耐心等她,拿下嘴里的烟就要走。
    “等等!”汤蕊再次出声,情急之下伸手想要拉住面前的女人,却被迅速躲开。
    杨果声音放冷,已经决心要走,“我没空陪大小姐玩什么伤春悲秋,您联系不到他,只能说明他不想再跟您有任何牵扯,就请您放明白点,别再打扰他的生活。”
    “我要订婚了!”汤蕊突然提高声音,又很快恢复正常音量,墨镜后的眼睛垂着,“我要订婚了,跟单高扬……”
    杨果挑挑眉,有点惊讶,想想又觉得情理之中,“哦,那祝您新婚愉快。”
    汤蕊抬起头,半张脸带上明显的焦灼,“我不是来找你说这个,我只是想找到阿观,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就说一声就好……”
    “我记得你已经说过了。”杨果掸掸烟灰,火圈已经燃了半截,“你不是想要说一声抱歉,你只是想要求他原谅你。”
    “但是得到这所谓的原谅又怎么样?做错的就是错了,是你丢下他,这么多年你是找过他,但又为他做过什么?当年你什么也没做,也早就没有机会了。”
    汤蕊怔愣在原地。
    她今天偶然听到父母谈话,言语间全是对单高扬的夸赞,她要嫁人的事情,她自己竟然最后一个知道。连汤榆,她最疼爱的弟弟,也说单家家大业大,不嫌弃他们官低一等,比当年狗眼看人低的徐家好了不知多少。
    杨果这次没再急着走。
    她一直看着汤蕊,这女人大半夜的戴上墨镜,专程开车来到她住的地方,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帮忙联系徐观?
    这太不正常了。
    杨果又想起当年在秦皇岛,徐文忠锒铛入狱,徐观的继母来接他回家,而汤蕊的父亲也随之赶来,汤蕊在月色下眼眶通红,伸出手臂想抱一抱徐观。
    而徐观躲开了。
    结合后面徐家出事,还能是什么呢。
    也就是汤家怕女儿被爱情冲昏头脑,不顾自家仕途也要坚持跟徐观在一起,连夜开车赶来秦皇岛,要把她接走。
    杨果记得,汤蕊是离开了的。
    她还记得后来,徐观消失在校园,汤蕊很快找到新的男朋友,穿着纯洁高贵的小白裙,在校园里就像一只快乐的小白鸽。
    一个俗套的故事。
    汤蕊站在原地,嘴里还在说着:“我不想嫁给单高扬,我不能嫁给他……”
    她不愿意嫁给单高扬,因为她对他没有丝毫感情,二是因为……单家做的事情,与当年徐家做的没什么区别,甚至这么多年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也是她今天才听到的。
    原来当初徐家出事,单家出了不少力。
    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的,为什么徐文忠和单高扬的父亲关系那么亲密,徐文忠被带走的时候,单家却没有一个人受到牵连。
    反而还因为徐文忠的意外,单高扬的父亲顺利顶替了他的位置。
    为什么单高扬不断明里暗里劝她别想办法帮助徐观,就算帮也没用,还给自己惹得一身腥。又为什么,说白了只是国家的高级公务员而已,单高扬却能在全国各地置办房产,每个月送她远远超出本来工资的奢侈礼物……
    她早就应该知道的,是她太蠢,也是她不愿意深想,沉浸在家和万事兴、被追捧被鲜花包围的美梦里,硬生生忽略那么多明显到夸张的线索。
    徐文忠当年被判无期徒刑,单家要是东窗事发,单高扬包括他的父亲兄弟在内,一个也逃不掉。
    但她的父亲告诉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要享受最大化的利益,就要承担最大化的风险,单家不会比徐家蠢,他们自有一套处理风险的法则。
    她只觉得他们疯了。
    当初徐家一出事,这些人恨不得立马撇清干系,现在遇到同样的事,只是没有被揭发,就能心安理得在灰色的羽翼下享受好处吗?
    她哭着跑出家门,往事和现在将她的脑子塞满,她已经没办法顺利思考了,她只知道她不想嫁给单高扬,而她第一个想到的求助人,竟然还是徐观。
    其实就如杨果所说,徐观能给她什么呢。
    徐观现在,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在菜市场摆摊贴膜的小商贩啊。
    “为什么?”她问。
    汤蕊似乎一下子被惊醒似的,终于取下墨镜看向她,“什么?”
    杨果再次放慢声音开口:“你为什么不想嫁给单高扬?”
    “他家里不比当年的徐家差,你们是大学同学,这人长得也算不错,你嫁给他,不仅知根知底,还能为家里带去不少助益。我想你们这样的家庭,婚姻跟爱情是扯不上关系的,比起那些面都没见过的商宦子弟,嫁给单高扬有什么不好?”
    汤蕊的眼眶是红肿的,她听完这话,肩膀忽然被冻到似的瑟缩了下。
    杨果说得对。
    她这样的家庭,是没有办法自己决定婚姻的,她今年已经28岁,父亲的耐心到头了。
    与其嫁给那些面都没见过的官二代,不如就嫁给知根知底的单高扬……
    汤蕊把墨镜收进背包,深吸一口气,像是从什么情绪里缓过来,“这很复杂……我知道徐观也没办法,我也不是奢望他能帮我什么,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她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杨果的手腕,眼眶里又蓄起泪水,声音细听来竟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让他来见见我,求你了。”
    杨果仔细看她片刻,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转身离开了。
    “你想找到他,总会有办法的。”
    直到进入电梯回到家,杨果都一直皱着眉。
    汤蕊说的话,好像是她才知道自己会嫁给单高扬。
    而就算她是意外得知自己会嫁给单高扬,今晚的举动也不正常。
    何况听她提到单高扬时的语气,明显很不对劲。
    她走到阳台,从这里并不能看到小区的大门。
    但汤蕊应该是走了。
    杨果窝进藤椅,点上一根烟,慢慢抽起来。
    一个身在皇城根下,一辈子顺风顺水的白富美。
    她到底遇到什么事,才会这样失态,以至于不能耐心动用自己的资源去找想见的人,求到了她一向瞧不起的情敌面前。
    这样的状态,难道只是她想要求得曾经被自己伤害过的前男友原谅,然后心安理得继续享受红毯铺就的人生道路吗?
    不对。
    她要跟单高扬订婚了,那汤家与单家的关系,想来是很亲近的。
    既然这样亲近,为什么他们会瞒着汤蕊订婚的事,而汤蕊又会这样抗拒?
    汤蕊明艳的脸庞在眼前晃过,眼角挂着泪珠,连哭也很漂亮。
    那如果……如果汤蕊表面光鲜亮丽,受着无数宠爱长大,头脑简单,28年的人生里受过最深的伤也只是跟原本优秀的前男友分手呢?
    如果她是这样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这样的女人,养尊处优,从没吃过苦的女人。
    愿意在情敌面前放下尊严,用颤抖的声音说,求你了。
    那么汤家人不会提前很久告诉她要嫁给单高扬的原因,就是怕她任性胡闹,一不小心发现什么,然后坏事。
    而她确实也发现了,在这大半夜驱车越过大半个北京城,找到杨果乞求让徐观见见她,就是她的胡闹。
    发现什么呢。
    ——当初因为贪污受贿洗黑钱的罪名离开一个人,现在却又要嫁给另一个有着同样罪名的人。
    真是魔幻的现实。
    杨果将烟头杵进烟灰缸暗灭,理清了思绪,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第65章
    胡同巷子里车马声熄, 人声阒寂,杨果站在黑暗里, 看了眼手机, 已是夜里十二点了。
    她想了想,还是敲响眼前的木门。
    国槐茂盛的后院里,老严正穿着涤纶短袖,戴着老花眼镜, 坐在摇椅上吹风看书。
    他看了眼角落黑黢黢的房间,暗叹一口气。
    前院传来敲门声。
    “这么晚了。”老严嘟嘟囔囔从摇椅上艰难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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