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脸上不觉流淌几分解恨之色:“希灵主未取其性命,要送上玄府。此魔杀死玄府仙首,自然容玄府处置。魁都只言,魔人忽而出了阴山,说不准有什么大阴谋。”
    一提魔人,但凡玄府弟子莫不是恨得牙痒痒的。
    什,什么?听着司无意没死,宁子虚那点儿廉价的伤感顿时荡然无存。
    他俊容好似笼罩了一层寒霜,不怒而威,就连眼前的玄府弟子也是感受到宁子虚的怒意。
    “此魔害死玄府仙首,如今又行此恶孽,玄府必不能轻饶。”
    联想到司无意知晓得种种,他内心也是一阵子的恶寒,忽而觉得司无意还不如死在希光剑下。
    宁子虚一挥手,那玄府弟子便欲退下,却忽而又被宁子虚召回。
    纵然片刻之后,宁子虚也能得此消息,只不过宁子虚却已然有些急不可耐。
    此刻他内心愤懑,也想听到点儿好消息。
    宁子虚欲言又止,假惺惺做出了一副关怀又恐人知的样子:“楚灵主身子孱弱,如今又如何了?”
    最好给他去死。希光出面,不但削他臂助,且又咄咄逼人。这一次,宁子虚当真吃了个大亏。
    如今宁子虚只希望楚婉滢狗带,那么这次计划,总归不是一败涂地,还算捞了点儿好处。
    这次司无意突袭,不是杀了些结丹修士?楚婉滢连丹都没有结,弱鸡一个,怎么会活着?
    那个女人,怎能活着!
    那弟子听了,却松了口气,口气里也不觉带了几分欢喜:“仙首放心,楚灵主安然无恙,并无大碍。”
    这玄府弟子还道仙首对前妻余情未了,添油加醋夸赞了楚婉滢一番。他吹楚婉滢智慧过人看住了百里聂,又临危不乱,跟众人同生共死,这一次可谓刷足了声望。
    想来这次以后,质疑楚婉滢当灵主的声音也是会淡去不少。
    说到底,这小弟子也不过是投其所好,想要拍拍上司马屁。他却不知,自己马屁都拍到了马腿上,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扎得宁子虚心口滴血。
    宁子虚心里痛苦之极,面颊之上却也浮起一缕释然的笑容,这才让那弟子离去。
    他十根手指头交织在一起,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一瞬间,他眼里也流淌一抹愤恨之色。
    司无意,这个奴仆就要送来玄府了。那么谁又能知晓,究竟会发生什么样儿事情呢。
    往事种种,也不觉浮起在宁子虚的心头。
    想当年,他曾也是泽国皇子。那时魔人占据泽地,父亲鬼武王亦是魔人中霸主之一。可没想到六梵天主横空出世,要一统魔人,再战九州,创立不世之霸业。
    那时六梵天主颇具手段,刚柔并济。他一边以铁血狠辣作风扫去一切障碍,一边用种种手段拢络人心。所谓降则生,战即死。
    其父鬼武王性刚烈,甚是自负。他人生的字典里也全无投降二字,甚至劝他投诚的下属皆被鬼武王斩去头颅,顺便杀了全家警告。
    鬼武王刚烈勇武,然而他遇到的是魔人中不世天才,他终究不过是六梵天主皓光下的萤火。
    若六梵天主是一个枭雄,那么鬼武王不过是枭雄人生中通关的反派角色,是他肩头一粒小小的徽章。
    六梵天主有春风和煦的一面,可也有冷漠无情的一面。他说不降便死,那么魔主下手就绝不容情。那么这一族中,便算有孩子、老人、妇女,他也一定要全部杀死,一个都不留。
    鬼武王死后,自己一族也被屠杀,那些头颅,就那样子安放在一根根的木桩子上面。
    幼时的宁子虚内心充满了恨意,可是他连叫一声也不能。司无意这样子抱着他,使得他恶狠狠的咬着司无意的手臂,将这忠心魔奴的手臂咬得稀巴烂。
    然后,就是漫长而痛苦的逃亡岁月。一开始,风声自然也很紧。可伴随六梵天主战功越威武,属下越来越多,敌人越来越多,自然也早不将一个死去多时的鬼武王放在心上。
    在这个的岁月里,他和司家两兄弟也是已然长大了。后来司无意跑去做奸细,宁子虚潜伏在人族。
    他只知晓司无意居然颇得六梵天主赏识,一路扶摇而上,竟成为这位一统魔人的魔主爱将。
    也对,司无意天分本来就是绝佳,否则,他也不会领悟这仙人之境。
    仇恨的火焰,一直在宁子虚的心目中熊熊燃烧,他催促司无意一有机会,便立刻动手。
    然而那时候,司无意却犹豫了。他折服于六梵天主的雄才伟略和冲天豪情之下,只觉得魔族若有这么一位英主领导,说不定当真能一统九州。到时候,整个魔人的命运都会改变,整个人族修士也会沦为魔人奴仆。
    那么此时此刻,又可应该因为曾经的恩怨,破坏整个魔族的利益?
    那些话儿,顿时也是激怒了宁子虚。在宁子虚看来,这些不过是司无意的推托之词。什么放弃私人恩怨,共谋魔人大业,无非是攀上富贵之路说服自己良心的自欺欺人话儿罢了。只怕是,司无意已然忘记鬼武王这个旧主,想要攀上新枝吧?
    纵然司无意竭力否认,可是两人间还是发起了激烈的争执,不欢而散。
    对于宁子虚而言,他对于报仇已然是生出了执念。他以卑鄙的手段谋夺楚婉滢的欢心,一半是为了想上爬。至于另一半,那就是为了报仇。若能复仇,他可以不择手段,什么样子的事情都能够做得出来。
    到最后,司无意还是屈服了,顺应了宁子虚的计划,成为了魔人中的内应。
    宁子虚面色漠然,他轻轻取出了一柄折扇,缓缓展开间,一枚小型法阵便是伴随扇面如此展开,将他摄入其中。
    这扇中阵法,能带他踏足一处小小的空间,这个空间是十分隐秘的。
    除开宁子虚,谁也不知晓。
    司无意是宁子虚的一桩大杀器,但宁子虚显然不止一件大杀器。
    像他这样子的大阴谋家,总是有一些后备的手段,使得自己总是有备无患。
    这斗室之中,困住了一名银衫男子。他一头发丝,尽数化为雪白,根根发丝近乎透明,竟似垂到了足踝。修士界白发本不奇怪,不过很少人会蓄得如他这样子的长。就连楚婉滢,也已然特意剪到了齐肩,日常比较方便。
    而且这个人,不但头发极长,肌肤也如冰雪所凝,竟似微微透明一般。他一双瞳孔皆白,并无半点神采,而这样子的瞳色,本便是魔人才能够会有。此刻这个魔人,后脑之处钉了三根极粗金针,深入颅脑之内。
    也许正是这样子的金针,控制了对方的行为,使其宛如一尊玉雕。
    堂堂仙尊,私藏魔人也还罢了。若旁人瞧见这个魔人的容貌,只怕也是会大惊失色。
    当年正是此魔,大婚之日行刺楚婉滢,使得楚婉滢殒身当场。
    是的,当年的东海公主已然死了,宁子虚如此思之,竟不觉微微恍惚。
    身为仙尊,他若想要杀人,很多时候也不必亲自动手的。蓄养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杀人傀儡,也当真很是方便。
    如今杀魔灭口迫在眉睫,清除司无意迫在眉睫,宁子虚自然也不免拿出了自己的后备力量。
    宁子虚的手指不觉按住了对方后脑金针,忽而间,竟也不觉微微有些迟疑。
    这么些年,其实司无意已然帮他做了不少事,配合他杀人,助他一步步的高升。包括不限于,斩杀了前任仙尊玄灵子,给宁子虚腾出了个位置。
    司无意一直天真无邪,以为宁子虚潜伏在人族,一切为了魔人的利益,以后必定会里应外合。
    只怪司无意愚钝,一把年纪,岁数都活在了狗身上去了,如此蠢钝。
    这么些年,司无意偶尔也会在消息里添点废话,畅谈阴山的魔人日子是多么的水深火热。
    可惜宁子虚从来没有想过回去,他已然是玄府仙首,还回去做什么呢?
    大仇以报,做个人族领导日子其实也是很快乐的,谁还愿意回阴山吃土。
    如此思之,宁子虚轻轻的拔出了一根针。
    是的,他不相信任何人。无论司无意瞧上去多么忠心,宁子虚也不会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任何人。
    这么想着时候,宁子虚也将剩下两根针这样子的拔了下来。
    他轻轻的晃动铃铛,眼前这个雪衣人,忽而便这样子的动了起来。
    司无意的利用价值已然是消失殆尽。
    一池清潭之中,此刻正浸着希光的身躯。他衣衫并未曾解下,只任由这一口泉水轻轻包裹住自己的身躯,顺势疗伤。
    此刻他手掌漆黑若盈玉,闪烁着莹润光彩,似乎也是和以前不同。
    一旁的陆华却也是甚是担心,之前希光只是单手沾染了魔气,如今却怕这魔气顺延着手臂,逐步侵染希光的身躯。
    然而这一池清泉似也已然不能助希光压制身躯上魔气,只见此刻,希光蓦然睁开双眸。
    他一双眼,原本是和顺而宁定的,此时此刻,却忽而流淌了一缕森森煞意。
    陆华瞧着面色一变,也顾不得这么多,正欲出手襄助。
    却见希光忽而再一次拔出了天狂剑,反手一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臂。
    天狂剑的滔滔狂气剑意,似反而与希光身躯里面魔气相互冲突。
    伴随希光割破了手臂,却并未见到什么血液流淌出来,只见那一股股的黑雾,就这样儿一缕缕的散开。而那样子的黑雾,既仿佛是雾气,又似乎是流质。
    希光面色,也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大战之后,众人也决意原地调息一个时辰,再行上路。
    楚婉滢磕了药,身子渐渐缓和。再说她不是主要战斗力,就算功体没恢复,也是没那么打紧。
    不过旁人可没这般幸运了,个个都有伤在身。封不云回去魁都,还要将断了的手臂重续,那也是一桩麻烦事。
    再来便是任灵芙,她双眸片刻间怕是不能恢复,又被方南子暗算,伤势自然也是不清。
    楚婉滢掏出两瓶玉露明眸丸:“功德使,这两瓶药丹对你伤势,应当有些用处——”
    她话语未落,任灵芙已然厉声:“你站住。”
    任灵芙嗓音甚是严厉,使得楚婉滢不觉浮起了几分讶然之色。
    眼见楚婉滢未曾上前,任灵芙似松了口气,言语也柔和几分:“和你也没有关系,只是我本有怪癖,绝不愿意别人靠我太近。一丈距离,已然是我能承受极限。”
    正因为任灵芙这样子的怪癖,所以才未曾被方南子暗算成功。
    楚婉滢心忖,难怪你身边没有人照拂。故而方才,楚婉滢才特意走过来。
    任灵芙斟酌言辞:“多谢你了,只不过,我既不愿意别人靠近,也不会用别人送的药。这并非对你有什么恶感,只是我对每个人皆是如此。”
    楚婉滢心里叹了口气,轻轻的嗯了一声。
    魁都修士监督人族修士,而功德司则监督魁都修士。这种职位,自然也是十分危险的。任灵芙之前,总共有两百三十七位功德使,可是这些功德使皆不得好死。
    树大有枯枝,这些都是难免的。楚婉滢想起自己翻阅的那些魁都□□,那些个种种谋害修士的各类秘术。可以说如若魁都高级修士心术不正,魁都就是培养黑暗的最佳土壤。而监督这一切的功德使,就是直面这一切的存在。
    难怪任灵芙瞧着也是冷冰冰的,也许她一生一世,也不会有什么朋友,也不会有什么正常人的快乐。
    楚婉滢缓缓道:“那我,就不打搅功德使了。”
    任灵芙想了想:“楚灵主,我还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楚婉滢顿住了身子:“愿闻其详。”
    任灵芙缓缓说道:“我点你为灵主,是因为觉得你十分合适,觉得魁都需要你这样子的修士。然而,却并非对你有什么特别的喜欢,又或者说想和无妄城有什么交情。所以你若觉得有什么需要,要投桃报李,甚至于彼此亲近,那也大可不必。”
    “日后你若品行不端,或者是不合适做魁都灵主,我也并不会客气。”
    任灵芙知晓自己说话不好听,更知晓自己这么说,楚婉滢怕也是会生出几分恼意。
    不过楚婉滢反而笑笑:“我还没见过别人这般夸我呢,称赞我才华如此出色,功德使,多谢你啦。”
    任灵芙板起脸,认真说道:“我并不是称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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