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哨声四起。
    ……
    “食色性也。”坐在百胜楼中角落里的一桌上除了陈硕先生外,还坐了几个人,年纪不等,却皆戴着儒帽,一副儒生的模样。
    开口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男子,摇头叹了口气,“饱暖思淫,怎的闹了这么一出?”
    “简直有伤风化。”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肃着一张脸,气的浑身发抖,“明日,我定要参上这会仙阁一本,青楼本就是不齿的皮肉生意,居然还做成这个样子,无耻,当真是无耻!”
    “可不是嘛,当街夜奔啊!”一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转着眼珠,一副活络像,撇嘴冷笑,“官员狎妓,当朝左相在青楼遇刺,崔王谢三家的老爷子也一同现身青楼,当真是热闹了。”他说着话题一转,“你没说石忠堂这次会接手么?”
    “他接个屁!”开口的男子儒生打扮的模样,这一桌上最年轻的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长的有些俊秀,说话却是粗俗,想是脾气极大,不顾那桌上其他几人因着他这一句粗俗的话蹙眉,冷笑道,“参会仙阁有个屁用,参左相,参崔王谢三位老爷子才是重要的,你们是真傻还是装傻,分不清主次。呵,石忠堂这等沽名钓誉之辈自然不会接的,不如我等找个人来接了便是。”
    这话一出,台面却是一静,无人说话。
    男子冷笑:“怎的,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说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许是到底文人没有多大手劲,又或许百胜楼里的桌子还算结实,也或许百胜楼里的食客还在争相谈论方才见到的一幕,这一掌拍下去,却并未如何引起太大的轰动,只除了偶有旁桌上的人往这里看了看又很快回过头去说笑了。
    “文人傲气啊,诸位的傲气呢!”男子拍着桌子一副分外痛心的模样,“想当年陛下亲封文渊阁,个个才学过人,名动一方,祖父在世引以为傲。如今祖父去世了,我柳闵之虽不是十儒,没有诸位这等才学,却有文人的傲气,官员狎妓,宰相在妓女床上风流快活被刺,这等事情无人胆敢上报!怕谁?怕程厉胜?还是怕西南侯!”
    台面上的几人脸色铁青,这年轻的说气话来也太没有遮拦了。
    年轻男子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继续说道:“陈硕先生,您一直不服文渊阁十儒的排号,不服徐长山文渊阁十儒之首的名声,您一直说徐长山不过是嘴皮子利索的小人,借巧舌之功,博来的文渊阁十儒之首的名头。那么您呢,您做了什么,连这等事都怕,那个口口声声自称义薄云天,不惧权势的陈硕先生去了哪里?”
    陈硕白着一张脸,看着众人望过来的目光,颤动着嘴唇,叹了口气:“你说的有理,我知晓了,明日,我会上奏。”
    年轻男子双目一亮,又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抬手:“陈硕先生,我敬您,若是您担忧身后之事,且放心,陈硕先生高风亮节,您的家人,就算在座的别人不照拂,有我柳闵之在,我向您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定然有您的家人一口喝的。”
    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在座的人纷纷蹙眉,什么叫有你一口吃的,就有陈硕家人一口喝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什么叫在座的别人不照拂,一口饭而已,谁还会吝啬那一口饭?
    是以众人纷纷表态:“闵之此言差矣,我等与先生如此交情,怎可能枉顾先生家人于不顾?”
    陈硕默默地将酒喝了下去,起身:“那陈某便先走了,回去准备一二,明日上奏参程相一本。”
    “先生高义。”几人参差不齐的声音响起,眼里满是忧心。
    席宴散去,众人起身,独自喝酒的柳闵之留到了最后,结了账出了百胜楼,却并未立刻回家,转而走到一边的酒墨居里。
    一踏进去便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好酒!”
    酒墨居的墙上诗词无数,还有人捏着笔站在墙前提笔写着,柳闵之看了片刻,便提布,向最里面一桌走去。这一桌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醉醺醺的趴在桌上半睡不醒的模样。
    还有一个人却是很清醒,拿酒泡着甜枣,就着小菜优哉游哉的看着众人。
    这二人不是旁人,正是裴宗之与黄石先生。
    柳闵之笑眯眯的走了过去:“表兄,好久不见!”
    第201章 表兄
    神情恣意淡然的裴宗之看了他一眼:“我的母亲同你们家没什么关系,我不是你的表兄。”
    “话不能这么说啊!”柳闵之笑嘻嘻的搬了张凳子坐了下来,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裴二爷是我姑父。裴家二房的都是我的表亲,都姓裴,你自然便是我的表兄咯。小时候裴老太爷在场的时候,我不是也喊你表兄来着么?那时候你可没这么冷漠,当真是叫人家好生伤心。”他做出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
    裴宗之抬眼看他:“我如今是实际寺的人,化外之人,哪里来的什么表亲。”
    柳闵之笑嘻嘻的想要去拿桌上的甜枣,却被裴宗之先一步端走了,扑了一空,他也不以为意,继续笑眯眯道,“表兄,不要这么小气嘛,你这化外之人又吃肉又喝酒的,也好歹给我一口肉汤接济接济啊!”
    “没有。”裴宗之抬了抬眼,“还有既然承认我是化外之人,你管我作甚。”
    “忒不讲情面了,天光大师都没有这么不将情面。”柳闵之叹了两声,“表兄啊,不要这么无情啊!”
    “我就是这么无情。”裴宗之道,“你要讲情面去找师父他老人家。”
    柳闵之笑眯眯的趴在桌上,拇指抬了抬指向隔壁百胜楼的方向:“表兄,你知道么?我方才舔着脸参加了陈硕牵头的酒席,一开始那几个忧国忧民的老儒生不要太高风亮节啊,真是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哈哈哈,结果你道怎么,”柳闵之边笑边指向对面的会仙阁,“对面的会仙阁冲出来一堆赤条条的白斩鸡,当时陈硕的脸都绿了,都在讲有伤风化,稍微有气节一点的说要去参会仙阁。呸,这群老家伙,揣着明白当糊涂,我看不下去,激了一激,陈硕在众人面前表态了,明天要参一本程相爷还有崔王谢三家的老爷子,哈哈哈哈,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你能激的动他是因为陈硕真的要脸而你真的不要脸。”裴宗之凉凉的说了一句,点中了其中的关键。
    被说了一句“不要脸”的柳闵之非但不生气,反而十分高兴的模样:“对啊对啊,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脸皮够厚,脸这玩意儿,谁爱要谁拿去,反正我不要,你别说陈硕那老家伙那脸色简直快笑死我了,哈哈哈。”
    裴宗之看向笑的前仰后合的柳闵之:“你是不是很闲?”
    “是啊。”柳闵之点了点头,“国子监的教学博士,月俸不多,却也饿不死,混混日子嘛!”柳闵之笑嘻嘻的坐了下来,大手一挥,“我又不是忧国忧民的文渊阁十儒,看陈硕他们这般忧国忧民的样子,我看不下去,就帮个忙罢了。”
    裴宗之没有再理他。
    柳闵之坐了会儿,站了起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表兄当真好狠的心,真真无情,我先去也。”
    走了两步,脚下又顿了一顿:“什么时候回去了,替我向小姑问声好啊,表兄。”
    裴宗之还是没有理他。
    倒是柳闵之离开之后,他起身结账。
    那酒保愣了一愣,指向他身旁的黄石先生:“客官,您的朋友,这……”
    “他醒了自己会回去的,我先走了。”说罢不过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酒保摸着手里的银两,嘀嘀咕咕了起来:“这都什么人啊,又一个醉鬼要在这里睡上一整晚了。”
    ……
    回去的时候,那锁匠正在吃饭,将打好的钥匙和泥胚还给卫瑶卿,卫瑶卿摸了银子与他,却突然惊叫了一声,锁匠本能的抬头,一眼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瞳子中,眼神渐渐变得茫然了起来,低头颤动着唇,在屋内转了半日,听得一声轻响,一个激灵,却发现自己傻傻的站在原地。
    “我这是在作甚?”锁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回到位子上继续吃饭,“呀,饭菜都凉了。”
    ……
    回去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卫瑶玉,卫瑶卿走过去喊了一声“二姐”。
    “怎么回来那么晚?”卫瑶玉皱了皱眉。
    卫瑶卿正想随便找个借口,卫瑶玉便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也知道你不会同我说实话,我就不问了。明天寒山寺不要忘了。”
    卫瑶卿点头。
    “还有我给你做了两身新衣裳,你去看看合不合身。”
    卫瑶卿笑着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多谢二姐,你知道我做不来这个。”
    卫瑶玉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啊,你……那崔家的事……”
    卫瑶卿哭笑不得,这一日之间,婚约取消的事情连宅门里的卫瑶玉都知道了。
    “我没事,二姐。”卫瑶卿道,“你知晓的,我想做个妙真天师那样的人。”
    “胡闹。”卫瑶玉瞥了一眼,指了指里头的衣裳,“既然没了婚约,便不能像以前那般随意了,我做了新衣裳,明日你穿着新衣裳同我去寒山寺,听说赏梅的人有不少,也恰好可以趁机相看相看。”
    好不容易送走了卫瑶玉,卫瑶卿转身走入屋中,长姐如母,卫瑶玉还当真是贯彻了长姐如母这一点,比李氏还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屋里放着两身衣裳,针脚很密,一看就是花了心思,款式是时下长安城里最流行的留仙裙,边角处还压了翘边,是真真的好看。
    爱美是天性,以往她只是不方便这么穿罢了。
    是以第二天一大早,睡眼惺忪的被枣糕叫醒,卫瑶卿换上了新衣裙,特地梳了个垂寰分肖的发髻,带了珠花出了门,因着马车不够大,原本要跟出门的李氏便未跟出来,只她跟卫瑶玉还有周老夫人一人带了个丫鬟,再加上赶车的老蔡出了门。
    卫君宁在门口干嚎着不想去上学想跟过来一起玩,奈何周老夫人坚持,他嚎了两声,只得作罢,被压着去黄石先生那里上学了。
    枣糕身上带着一包栗子一包柿饼,一上马车,她便把柿饼跟栗子拿了出来,栗子还热乎着,很香,卫瑶卿自然当仁不让的拿了两个,连周老夫人都拿来吃了,只卫瑶玉大抵是因着紧张,死活都不肯吃东西。
    第202章 朝堂
    快到上朝的时辰了,上朝的官员都已站在该站的地方了,官员队列最前排的位置却有两个空位。
    一个空位是乔相的,他罢朝在家养花养鸟已经很久了,还有一个位子是程相的。
    “程相人呢?”有不明所以的官员惊讶不已,“怎么看不到程相的人?”
    “你不知道啊,昨天程相遇刺了,听说到半夜里才缓下来。”回答的官员比了比胸前的位置,“这个地方一刀。”
    问话的官员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不是危险了?”
    “是啊,好在乔相那里有高人相助,把人救了回来,话说昨天那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回答的官员一脸的不信,“长安城都传遍了。”
    “我还真不知道。”问话的官员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昨日下朝之后就回去了,不曾出来。”
    “昨天啊,会仙阁里……”官员压低了声音,只时不时的几个词留出来,“都光着身子的……程相遇刺了……不少淫词艳曲……三位老爷子也在……青阳县主也在……听说原本程相没什么事……就是走到青阳县主身旁……溅了县主一身血……尸体都被五城兵马司带到大理寺了……”
    金銮殿大门缓缓开启,李德全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一声细长的呼声响起:“上朝!”
    官员入朝,山呼万岁之后起身,众人看不清上首明宗帝的脸色,但隐隐察觉到陛下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还不待有人上奏,明宗帝就开口了:“程厉胜人呢?”
    “回陛下,”有人出列,“正想上奏,程相昨日于会仙阁遇刺,受了重伤,奏折还未呈上。”
    “会仙阁是什么地方?”明宗帝冷笑。
    青楼啊,而且还是近些日子长安城最红火的青楼。
    “臣有本奏。”石御史脸色发红的走了出来,“臣要参这小小的会仙阁勾结刺客,伤我大楚左相,请陛下责令缉拿这青楼的主事一干人等。”
    王老太爷笑眯眯的看向一旁的崔远道,心里一种莫名其妙的舒坦感:那丫头说得不错,这种舒坦感,他好些年没有过了。崔远道才拿了个会仙阁,还诓走了他王家四分之一的祖产,他心里怎么可能真正舒坦。就算把婚约取消的消息放了出去,但这些名头于崔璟来讲或许是毁誉参半,但这长安城的流言一向是来得快去的也快,所以崔家根本不惧。他崔远道不是想做这会仙阁背后的人么?被不明就里的石忠堂这么一参,看他还能不能坐得住!王老太爷有一种莫名的身心舒畅感。
    爽!真爽!王老太爷得意的朝看过来的谢老太爷使了个眼色。
    崔远道手里有会仙阁的八成干股,暗地里已成为会仙阁的最大股东,自然不会让石御史不由分说撞上来,是以一个眼色给身后的官员。
    那身后的官员当即一声冷笑:“石御史真是好笑,刺客又不是会仙阁的人,会仙阁是青楼,做皮肉生意,可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拉着相爷往青楼里钻啊,我大楚左相在青楼狎妓被刺,这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一口锅直接甩给程相就是了,谁让他倒霉!
    “石御史一向刚正不阿,怎么现在偏了心?查个会仙阁算什么,有能耐倒是参程相一本啊!”
    出声的官员是谁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石御史也不是那么笨,在官员出声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这会仙阁背后的东家八成是崔司空了,这一不小心踢到了铁板,石御史一个哆嗦,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官员便接二连三的出声了。
    “在妓女床上被刺这当真要立了案,可就让程相名垂青史了。”
    “这说出来,就是陛下也蒙羞啊!”
    也有人反驳,是今日被传上朝的五城兵马司的副将林立阳。
    “我老林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不过程相被抬出来的时候衣衫整洁,应该不是在妓女的床上。”说罢这话,林立阳看了眼石御史,一副我老林够面子吧的模样。
    石御史脸色铁青,这还不如没说呢!
    果然那些官员立刻拿此大作文章。
    “衣衫整洁就代表不在妓女的床上,这可不能这么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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