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宗之脸上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进来吧!”
    小太监进屋,那一大食盒的饭似乎提起来有些沉,小太监佝偻着背,将食盒放在桌上。
    他似乎胆子很小,不敢抬头看旁人,而后又狗搂着背,准备退了出去。
    “桂子。”
    有人突然出声,这一声委实太过突然,以至于众人都还不曾反应过来,那小太监已经本能的直了直腰,这是没有防备之下,有人叫唤到他的名字,一个人所拥有的本能表现。
    他就是桂子。
    已经不需要确认了,黄石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缩着脖子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只瞟了一眼刚刚突然出声的卫瑶卿。
    怪物啊,被他们卖了都不知道。
    “我有事情要问你。”
    小太监弓起了身子,趴在地上,连连道不敢不敢。
    少女转头看向裴宗之。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用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才出声道:“说实话吧!”
    那佝偻着背的小太监这才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他认出来,这个好像是钦天监那个姓卫的监正。
    虽然眼中又迷惑,却还是应了一声。
    “我要问你干爹长喜的事情。”少女很干脆的出声道。
    小太监立刻就道:“干爹在延寿宫的事情并未告诉我,这……人在宫里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说罢这话,他顿了一顿,怕眼前这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不明白,是以又加了一句,“真的。”
    “我知道。”没想到那个少女点了点头,“我自然是要问你知道的事情。”
    小太监应声:“大人请说吧!”
    “七月十五那一日,你干爹长喜的行踪这你应当知道吧!”少女说道。
    小太监愣了一愣,似是在回想什么,便道:“中元节啊,那一日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太后宫里似乎挺忙的,干爹连饭都来不及吃,整整一日未见到干爹的人,到第二日早上,才看到干爹,似是忙了一日一夜,很累的模样。”
    “之后呢,你干爹可有什么异样的表现?”那个年纪尚小的监正问道,“从七月十五到你干爹去世前。”
    “干爹似乎不太想去太后宫里当差了,经常称病。”桂子说道,“尤其太后去实际寺祈福之后,干爹时常称病不出,神态惶然,还托了我出去买些纸钱回来烧,我问干爹发生什么事了干爹未说。”
    少女沉默了片刻,又道:“你干爹从七月十五到去世前可发生过什么意外?”
    桂子浑身一僵,脸色微变,卫瑶卿就知道自己问对了,问到点子上了。
    “有三次。一次是不小心吃了个隔夜的饭食,结果干爹险些去了,好在吃的不多,最后没有出什么事来。”桂子说道,“还有一回是路上走着不小心滑倒了,后来是有人在路上泼了菜汤,没来得及打扫才会如此的,而后就是最后一次,宫里闯了刺客进来,侍卫同刺客争斗时,干爹不小心路过,挨了一刀,未坚持多久,天亮的时候就去了,因着是侍卫做事不利,传出去不好听,大家便道是干爹染了恶疾去世了。”
    “你干爹去世那一晚,可同你说了什么?”
    桂子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卫瑶卿。
    一旁的黄石先生搓了搓手:就知道她又问到点子上了。
    “干爹一整晚都时醒时昏的,也就到快天亮时,或许是回光返照,突然说了一句要去祠堂拜拜就不行了。”
    “祠堂在哪儿,你去过么?”少女问他。
    桂子看了一眼一旁的裴宗之,见他没有多大的反应便点了点头:“小的也觉得古怪,忍不住好奇,去过一回,但是找了半日,什么都未找到。”
    “那好,你带我去。”
    桂子吓得脸色一白:“这……裴先生……”
    裴宗之起身:“去吧,我也去看看,别惊动别人就行了。”
    黄石先生裹了裹被子,干笑了两声:“我就不去了,我还想活久一点呢!”
    ……
    桂子说的祠堂离阴阳司钦天监并不远,有阴阳司跟钦天监坐镇,没得活人不拜拜死人的,所以这个祠堂里人并不多。小太监桂子带着他二人走了进去:“干爹在这里立了不少没写名字的长生位。”
    “我其实偷偷来找过两回,并未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第245章 原来
    这个祠堂供奉的是道教的人物,建立祠堂得人对阴阳道教学派脑子里似乎很混乱,祠堂里佛道两派人物零乱的供奉着,有佛教的观音佛祖,有道教的太上老君元始天尊,更有阴阳五宗的张陵、吕纯阳、王重阳、张清志跟黄洞一等人。
    这么零乱的供奉法,这祠堂能弄得好才怪。
    “我找过两回,里里外外都搜过了,这些供奉的长生位我都翻过了,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桂子说道,“所以我才奇怪,为什么干爹一定要到这里来拜拜。”
    少女在一旁站了片刻,径自走到一座供奉像前跪了下来。
    桂子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一旁的裴宗之。
    裴宗之出声道:“她拜的是张陵,也就是张天师。”
    跪了两跪,她却未起身,只是呼出了一口气,忽地用力一扯,那蒲团当下就被她扯裂了。好大的力道,这是个练家子吧!桂子惊讶的望了过来。
    蒲团里塞了一堆破布,就这么胡乱的塞着,被她一扯立刻散落了一地。
    站在那里的少女看了片刻,忽地低声,将一块黄布拿了起来。
    “这黄布有什么奇怪的?”桂子看的奇怪。
    “这是圣旨的质地。应当是烧剩的圣旨。”裴宗之说道,看着少女拿着那块黄布泼了些香灰上去,立刻就有字显现了出来。
    少女神情平静,但细看的话,却见她的手在发抖。
    “怎么啦?”一旁的桂子不解。
    “就是这张圣旨,”少女说道,神色平静淡然,仿佛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你干爹就是因为这张圣旨死的。”
    桂子脸色一白。
    七月十五那一晚发生的事情由着这张烧剩的圣旨,一切谜题都解开了。
    少女双膝跪下,跪倒在张陵的石像前:祖师保佑我张家,绝不受不白之冤。
    七月十五,百鬼夜行,人世却也在行着一场逆天的杀戮之举。圣旨是假的,护龙卫和兵马却是真的。太后假传圣旨,调走了护龙卫防止张家有漏网之鱼外逃,京城归德营里调动了大半的兵马,或许是忌惮张家族人的能力,趁着七月十五阴盛阳衰,阴阳术士能力最弱之时,将张家一举擒杀。
    她在库房虽未找到这张圣旨,却找到了一张调令,是太后身边一支护龙卫被调往天子身边的调令,时间是在七月十六。所以太后联合程厉胜、赵孟夫或许还有陈家的人先斩后奏,杀了张家一族的人。而天子得知后,也做出了取舍。不管什么时候,死人与活人总是没法相比的,所以李明宗借张家的死让太后交出了护龙卫和京中的权利,逼得太后离京,所谓的前往实际寺为先帝祈福,只是陛下掌控了京中的势力,太后被逼离京而已。
    张家的谜题似乎已经解开了,每个人在里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都知道了。太后、程厉胜、赵孟夫、陈家或许还有更多相关的势力是让张家举族惨死的刽子手。
    而李明宗呢,她心里有些复杂,客观的说,死人确实与活人是没法比的,天子得知后,用张家的死换取了一支护龙卫和太后在京中经营多年的权利,让太后被逼离京。这一招确实漂亮,或许祖父得知后也不会怪罪李明宗,反而会感慨我主圣明。但是她心寒啊,李明宗做的没有错,可是身为张家族人,忠君报国一世,却要背负“谋逆”的罪名,她心寒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君只是借你的死换取更有价值的东西罢了,似乎听起来没有什么错?但是,她并非接受祖父忠君爱国思想长大的,在她的眼里,君要臣死?臣就不死怎么了?
    跟天子论公道么?她偏偏就要跟天子论公道,不行么?太后、陈家、程厉胜这些人是该死,但是李明宗也要做你该做的事,你该为我张家正名,你该为我张家讨回公道。一世忠臣,不该背负这样的骂名。你若是不讨回,那我就偏要你给我讨回来!
    你不肯出头,我就偏要你出头,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
    王老太爷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崔远道那厮带着他那一群后辈启程了么?”
    一旁的王栩接过小厮手里的茶递了过来:“刚走,眼下应该才到城门口。”
    “一把年纪了,还回去祭祖,不嫌累得慌。”王老太爷接过茶喝了一口,“这长安城动向变的如此之快,他倒是有闲情逸致,还回家祭祖?真是没事找事做。”
    “谢纠那老匹夫呢,最近在做甚?”王老太爷继续问道。
    “听说谢太尉在学五禽戏呢!”
    “他家谢殊呢,长安县令当的怎么样了?”王老太爷捏着胡子笑道,“这大过年的,有没有人去他那县衙鸣冤啊?”
    “多是走个牛,少个鸡这等小事。”王栩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情。最近谢殊一般到下午就回谢家了,毕竟这年节要准备起来了。”
    “让丑一他们排几个新戏,”王老太爷啧着嘴道,“那个戏探龙王墓,夜行阴阳路,这两出好戏,给我编好了,注意着修改,又要不失本味,还不能被人察觉出什么来。告诉他们,改得好了,重重有赏。”
    王栩笑着应声:“是。”
    王老太爷笑着用罢了早饭,起身动了动身子,甩了甩腿:“对了,她呢?最近在做什么?好几日没有动静了。”
    “每日当值下值,也无什么特殊的。”王栩想了想道,“宫里头丑一不方便跟着,毕竟里头护龙卫、侍卫都有,被发现了就不好了。但当值之后她都没什么动作,回去也早早睡了。”
    “那等小事也要事无巨细的禀报。”王老太爷想了想道。
    王栩便又道:“也无非是帮家人挂个灯笼,教导教导弟弟,偶尔跟丫鬟奴婢们说笑,除此之外就没有旁的事了。”
    “那算了。”王老太爷摆了摆手,却又有些不甘地说道,“她自己答应过我的事难道不记得了?”
    什么事?王栩愣了一愣,不过随即反应过来,是说要废掉陈家兄弟中的一个的事么?还有几日过年了,过了年再说吧,大家都想过个好年呢!
    第246章 小年
    一晃便是小年夜了,长安街上摩肩接踵。
    卫家的几个孩子两手都拎着一些供奉之物,今儿要去赶庙会。
    卫瑶卿踢了踢脚,脚上的软靴上镶了两只软软的毛球,不止靴子上,还有袖子上,衣领上都挂了两个毛球,看起来很是可爱,她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趣的晃着。
    “好好走路。”跟在后头的卫瑶玉瞪了她一眼,“早知道你这般连路都不好好走,我就不帮你缝上这两个毛球了。”她原是看长安的女孩子都喜欢点缀些事物,偏偏六妹妹衣服是穿的工工整整,但上头连丁点镶嵌也无。女孩子不爱俏这怎么行,是以她就给六妹妹衣服上钉了几个毛球,结果就成这样了。她像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样,踢着毛球玩。
    卫瑶卿笑了笑,看了看后头跟着的崔琮,摆了摆手。
    崔琮笑了笑,走到她身边,他手里并没有什么拎什么事物,今日纯粹跟着他们出来玩的:“说起来,这庙会我还是第一回 参加呢!”
    “往年就算不回去祭祖,因着庙会人太多太乱,我也不能出来。”
    “那是你家护卫没办法保护你。”在前头走着的卫君宁回头道,“像我六姐这么厉害的就没关系了。”
    “你懂个什么?”卫瑶玉看不下去了,连忙对崔琮道:“你别听他胡说,”顿了一顿,卫瑶玉又对前头的卫君宁道,“就你这样的,放在大街上也没人来搭理你,当然不必让谁来保护你了。”
    崔琮听得直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卫家姐弟,眼底里有些亮光闪过。不远处正说话的卫瑶玉愣了一愣,亮光么?她抬头,今日的阳光很好,或许是长安城前一段时日大雨,如今长安城已晴好多日了,是日头太盛,眼花了么?
    城北土地庙前排起了长队,卫君宁在一旁上蹿下跳的:“好多人啊,六姐,咱们去玩会儿别的再来吧!”
    “六姐,看那边那个玩杂耍的……”
    “六姐,旁边有个放炮竹的……”
    “六姐快看那个糖人……”
    “六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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