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天下文章的好坏都能品鉴出来,但南北文人细节上颇有不同,可不要小看这些细节,以文入手,延伸至政事上的观点也可能产生严重的分歧。前朝就有过这样的例子,朝堂之上,南北官员相争妄图说服对方,所以每每上朝,仿若置身儒林论辩场上一般。很多时候最终的观点是相同的,却偏偏能争执不下。
    卫同知暗道:这朝堂,要开始有意思起来了。
    第358章 出行
    天还未亮,但是他起的很早,是被一阵勾人唇舌的香气唤醒的。
    终究睡意还是没有抗争过食物的香气,黄石先生妥协了,嘀嘀咕咕的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鞋,匆匆忙忙洗漱过后就从房中走了出来。
    果不其然,裴宗之早已穿戴整齐坐在石桌旁了,左手边一盏灯发出朦朦的光亮,石桌中间那还冒着热气的锅就是让他早起的元凶。
    “这是什么?”
    “百胜楼里煮的东西,我看挺香的,就买来了。”
    黄石先生嘴角轻抽:“能让你连锅一起端来?你这是用武力强迫他们了吧!”
    “我付了钱了。”
    黄石先生:“……”好吧,钱货两清,他转身回去取碗勺。
    转身取碗勺的功夫,门就已经开了,一辆马车停在了裴园门口。
    着整齐官袍的老者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跨入门内:“宗之,还是你起得早,你两个弟弟还不曾起呢!看来叔公来得巧,正好来得及讨一碗汤喝。”
    这是新任左相裴行庭。
    年轻人没有说话,却将手边的碗推到他跟前。
    虽说这孩子脾气有些古怪,但也并非不懂变通之辈,裴行庭看着面前的碗笑了。
    “今日你要去上朝了。”年轻人低着头,目光专注的看着面前锅里的东西出神。
    裴行庭看着眼前这张尚且年轻的容貌和与之不符的染雪青丝,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宗之不是老者,却有一头与年龄不符的白发。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甚至还值得骄傲,这头白发是因他天赋异禀而起,却不知为何让他看的心里一酸。
    “宗之,”裴行庭叹道,“辛苦么?”
    “辛苦?”裴宗之看着他,目光平静,“不,我乐在其中。只不过你要开始辛苦了。”
    “抱负得展,我无悔。”裴行庭端起桌上的碗,姿态是与平日的行径完全不同的豪爽,一饮而尽,“甘之如饴。”
    放下碗,看到年轻人还在看着他,裴行庭微笑:“宗之,不必如此看着我,这条路既然选择了,我便会一直走下去。”
    “汤不烫么?”他神情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裴行庭沉默了,动作是豪爽,那碗汤也确实烫口,只是他此时提及这个,也委实太……,总之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末了,还是裴宗之站了起来,郑重其事的看了过来:“既然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就不阻止了也不会干预。祝你好运!”
    好运么?裴行庭起身,走了出去,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并不期待运道之说。
    黄石先生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裴行庭来了又走,不语,低头看着浓稠的汤出神,半晌之后,开口道:“那个丫头带着张解那小子走了吧,杨公那里瞒一瞒挺简单的,但是就这样了么?”
    “怎样?”裴宗之反问他。
    黄石先生道:“那臭丫头不在长安城了啊!”
    “你来长安城是为了她来的?”又是一句反问,却直戳人心。
    黄石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当然不是为了她来的。在来长安城之前,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丫头。原先的计划是什么?在长安城逗留一段时日,留一段时日,把这京师的风景美人看个遍,然后离开。这就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出名其实很简单,只要有一件事做的特别出色,而那件事又恰巧是对很多人来说很重要的事的话就更容易了。而他黄石恰巧就有这样的运气,他是个应试考试的高手,但他不是一个为官之才,他对自己看的很清楚,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大才,不过是个普通人,所以做了个老师,一个有名的老师,偶尔的适度的任性造就了他的名士之名。这些年凭借着名声带来的名利地位,他可以纵情地走走停停,在一个地方停的足够了,再前往下一个地方。
    来长安亦是如此,顺带借着与天光大师的交情和裴宗之同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一直停留在了她的身上?他忘记了。渐渐地,不知不觉的,来长安城已有一段时日了,长安的风景美人他还未看多少,眼下却因为那个丫头的离开也生出了几分去意。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个丫头身上有种特殊的感觉,一旦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便很难再移开了。
    明珠灼华,难以侧目。
    纵然女孩子生的美,但长安城不缺美人,更何况还有怀国公府薛氏三姝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女孩子依旧令人瞩目,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个人,同她的皮囊外表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呢?”黄石先生感慨了一番,反问裴宗之,“准备在长安城留多久,你这位叔公已经确定入仕了,你准备长住么?”
    “长住?那是以后的事情。”裴宗之起身,“他入仕是他的事,他的选择,与我无关。”
    “我会留在长安城一段时间,这是我修习国祚应该做的事,眼下长安城风起云涌,很有可能影响到天下大势的走向。”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国祚的走向,直到现在,他从未忘却自己为何而来。
    “然后离开,去寻找我的七情六欲。”
    先做该做的事,而后再做自己想做的事。先公后私,黄石先生看着神情认真的年轻人:这个怪人,却不难相处,出奇的简单。从来不提国祚之事,却一刻未忘自己的责任。真是……不知道怎么去形容。
    ……
    夜色退去,晨光大亮。又是一日清晨,位于路边的客栈变的嘈杂起来,又是忙忙碌碌招待南来北往旅人的一天。
    大厅里飘荡着饭食的香味,男人将准备的干粮和水搬上马车,一个穿着布裙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在与身旁那个七八岁的男童说着什么。大厅里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一时也无人注意。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才能知天地之广阔。”女孩子严肃的看着身边那个七八岁的男童,神情却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所以,我们走吧!”
    第359章 业城
    人坐的马车与拉货的货车夹杂着客商的说话声,各地方言齐聚一堂,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懂,手舞足蹈的比划着靠猜,也是烦闷的赶路途中为数不多的趣事之一。
    他们这一辆马车在车队中并不显眼,交了几个钱,车队便允许他们跟着一起走了,如他们这样的还有不少,俱在车队里跟着,除了一起走之外,其余的都跟商队分开来,为的是防那些突然出现打劫伤人的劫匪。人多总是让人觉得安心的。
    现在的商路已经通了。前朝之时,商路闭塞,可没有现在这样繁华热闹的商路。前朝刘姓皇族得天独厚,祖上能人异士辈出,用阴阳术的手段统治一国,民风保守,愚弄百姓。前朝末年,刘姓皇族更是为一己私欲追求所谓长生不老的梦想横征暴敛,以至于民不聊生,这才促成了当年各地的起义。楚太宗李建利就是其中的一支。
    平心而论,楚太宗是个难得一见,纵观历史也难寻一见的明君,这连贯东西南北的商路就是在他的提倡下走通的,这基业打的极好,所以大楚屹立四百年而不倒。
    扎着辫子的女孩子脸上稍稍修饰,比起原先的清丽可爱,如今的容貌稍有变化,显得只是堪堪清秀而已,唯有一双眼睛明亮的惊人。
    “解哥儿,纵观历史,楚太宗也是个难得的明君,这条走出的运送大楚丝绸瓷器,胡人器具香料的商路就是证据,前朝可没有这样方便的商路。一码归一码,功德是不能抹去的。”女孩子看向两畔路途的风景,“当年开通商路时,百姓怨言不少,但如今看来,楚太宗当年所做的是一件苦在当下,利在千秋的大事。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立竿见影就看到效果的,很多事情需要时间去证明。”
    “就譬如我眼下读的书?”
    女孩子笑了起来,眼神温柔:“对,书读得多不是坏事。”
    孩子却表情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惜书落在客栈里了。”
    “没关系,书还在这里。”女孩子指了指脑袋,“藏在这里,走到哪里都不会丢。”
    “从现在开始,你要读的书,我可以口述与你,但不会一遍又一遍的与你说,我没有这个时间。”
    “你要边看边读你的书,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书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接下来的人和事,我无法告诉你,你只有自己去看。读书可以教,但这世上更多的事是教不来的,比如做人,比如阅历还有更多。”
    “你要做什么事?”孩子认真的看着她,“你手上那个手令,任何城池出行无阻,这样的手令除了陛下,还有谁能给?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很危险的事情?”
    “危险么?必然是有的。”女孩子笑了笑,眼里狡黠之色快要溢出来了,“但是首先是要确定这件事值不值得做。”
    前方远远可见城池的影子了,道路两旁植了不少树,参天大树遮住了高高的日头,马车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女孩子的脸在马车中显得有些正邪难辨,“我可不会千幸万苦去救下一个对自己有危险的人或事,所以,首先是值不值得。”
    “不值得该当如何?”
    “那就找值得的人。”
    “值得如何?”
    “那就暂且先做个好人。”
    马车内一阵沉默,半晌之后,响起张解轻声的嘀咕声:“你与祖父说的不一样。”
    “他是个好人,我不是。”
    “那我呢?”张解目露迷茫之色,“我要做好人么?”
    突然环上来的怀抱十分温暖:“坏事我去做就好了。”
    “你想的话,可以做个好人,但前提是保护住自己。做个能保护自己的好人。”
    “卫姐姐……”张解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那头的女孩子已经松开了他,“浪费了快半个时辰了,今天晚上晚睡半个时辰,记得补上。”
    少年沉默了片刻之后,马车里响起了一阵朗朗的读书声。
    在前面赶车的宋二叹了口气,他听不懂这些读书声,本来他们这些人也不过是些武夫罢了,为了生计而学得一身三教九流的本事。但眼下,听着少年朗朗的读书声,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自己彷佛能听懂了一般。
    其实也不是真的听懂了,只是在杂乱热闹的商队中,这样的读书声听起来莫名的好听,彷佛能让人心都为之一静一般。
    读书声从正午响到日暮之时,城池已近在咫尺了,不比长安城那样的来往进出森严,这是一座小城池。
    业城。
    刻痕满满的城墙砖石让整座城池看起来格外的古旧沧桑。业城,从古至今都不是一座多么特别的城池。士农工商,业城没有任何一样出彩的地方,至于大小更是只有长安城的五分之一。
    见惯了长安城的繁华热闹,不分白昼的不夜之城,再看业城就有些朴素的过头了。
    商队停了下来,宋二前去交涉,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商队会在业城停留三日,三日之后再度出发。”宋二道,“这期间万事自理,三日后的清晨在这里聚集出发。”
    卫瑶卿拉着张解下了马车。扎着麻花辫,带了朵珠花穿布裙的女孩子并不显眼,她抬头看向眼前的城池——业城。
    业城啊!朴素的业城,朴素到几乎快要被人忘却的业城在史书上却因一个人而留下了一笔。
    不管在正史还是野史中颇具传奇色彩的奇人张鲁道就是在业城病逝的。业城与她张家有不解之缘啊!
    牵着张解的手走入城中,低矮的房舍街道,这座城池朴素而不起眼,街道中的客栈酒楼多是供来往客商歇脚用的。酒楼茶馆里随处都可以听闻本地人在大谈“张鲁道病逝业城”之说。
    对于本地人,“张鲁道病逝业城”的事情他们早就听腻了,但来往客商不会腻啊,来往客商爱听啊,偌大的业城除了这件事可说,值得说,还能说些什么呢?
    茶馆里穿着长衫拍着醒木说的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指向城中的方向,在业城,不管从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城中那颗参天大树,高大的惊人,这是一颗树,一颗奇树。
    若有人能站在最高处向下望去的话,会看到这座高大的树上一分为四,东方终年树叶长青,若春日枝叶葱葱;西方长青叶中生出果实累累,指夏日硕果累累;南方叶繁发黄,似秋日枫叶之黄;北方叶是通体透白,仿冬日雪压枝头。
    一树之上四季之景。
    说书先生神情激动不已的向客商讲道:“那颗就是张鲁道先生亲手所植的意为春树秋凉,参悟四季之相的四季树,是我业城的风水之源!”
    第360章 传说
    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敲着醒木说的唾沫横飞:“听说这颗树能让天下一统,四海归一,只要你参悟这颗树上四分迹象的缘由,便能号令天下。”
    南来北往的客商听的哄堂大笑。每个传的神乎其神的故事中都将其中的东西传的天上有地下无,一棵树便能号令天下?开什么玩笑。听过笑过,该做什么也就做什么去了。这世上的野史传说不少还有说能白日飞升的呢?也没见到当真有人白日飞升的啊!
    客商的笑声,说书先生也不以为意,打赏没有少,笑笑也就笑笑了。看破不说破,全当故事来听,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准则,大家恪守着自然相安无事;若是不遵守了,强龙难压地头蛇,能在当地混迹多年的也多少有点手段。
    而后是上菜吃饭,烙饼、腌菜、大块的肉不断的被端上来摆上,酒香饭菜香混合着赶路客商哈哈大笑的声音,显得嘈杂而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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