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喊道:“我等好好在这里听说书,五城兵马司的人要作甚?去叫林立阳来!”
    “对啊!”另一人接话道,“自太宗陛下开朝以来,就说过当准百姓谈时事,不堵民众之口的,这又不是什么时事,我等谈不得吗?”
    “去叫林立阳来!”有人拍桌子。
    不少人有样学样,跟着一起拍起了桌子喝到:“把林立阳叫来!”
    黄石先生喝了一口茶,对一旁的裴宗之道:“我若是林立阳,定然也被这群刁民弄的头大了。”
    裴宗之道:“五城兵马司本就不是什么人人争抢的好衙门。”
    便在此时,有人穿过那堵人墙,扳着一张脸走进了茶馆,不是林立阳,又是哪个?
    人还真来了啊,他们说说而已的,方才叫嚣最狠的却坐了下来噤了声。
    “没让你们不准谈,只是不得意气用事。”林立阳握着佩刀沉声道,“十里街那家茶馆的听客有人听了,跑到怀国公府门前去惹事已经被拿起来关在五城兵马司大牢里了。尔等听听便好,不得闹事。”
    总有那么些人头脑发热,说书先生说的太形象,便觉得怀国公府那位跌下来的小姐触怒了佛祖,跑过去闹事。这都什么事?不过还真别说,不但有无知的百姓去闹事,就连清河长公主都觉得薛三小姐触了她的霉头,正在家里请道婆做法呢!
    林立阳握着佩刀站在门口:“你等爱说的说,爱听的听,我等在一旁看着,以防有人要闹事。”
    黄石先生看着站在门口的林立阳,目光之中露出了几分同情之色:“我觉得林立阳也挺不容易的。”
    五城兵马司不是不让他说书啊,说书先生理了理思路,一敲醒木,又开始说了起来。
    ……
    今日的吏部衙门门口停着不少马车,吏部的官员正在按照记录下来的姓名一个一个的寻之问话。
    看着面前的三个女孩子,王栩叹了口气。他接下了这桩案子,按理说问话不需要他亲自来的,留个笔录就可以了,但其中总有一些人会需要他亲自出面,譬如说眼前的这位。
    向安乐公主行了一礼,他又看向一旁一坐一站的两个女孩子,坐在推椅上的卫二小姐就罢了,至于另一位,王栩干笑了两声:“卫六小姐,真巧啊!”又是她!
    “是啊,真巧。”卫瑶卿回道,朝他点头一笑,笑容得体,告诉他,是的,她又来了。一旁的安乐公主笑的都快没形了。
    “事发时你在哪里?”王栩问她。
    “席上跟大家在一起,前后并未离席。”卫瑶卿回道,“很多人都可以证明。”
    “本宫便在她身边,可以证明。”安乐公主道,“从进入清河别苑开始,她二人就一直同本宫在一起,可以证明这一点的有很多,长乐县主,宁大人家的小姐还有……”
    这王栩当然知道,他点头:“只是昨晚你为何要和卫二小姐过去说话。”
    “不瞒王大人,”卫瑶卿正色道,“正是看清了摔落的是薛三小姐,我特意前去的。”
    “你为何如此?”王栩一怔,继续问她。
    “这还用为什么?”女孩子看了他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薛三小姐很可能是我二姐姐坠楼的主使,这不还是你们查的么?”
    这倒是……只是,他们查案还查错了?王栩看着她,一时无法回神。
    卫瑶卿继续侃侃而谈:“比起薛大小姐那面向,薛三小姐一看就不像个好人,我也深信薛三小姐就是幕后的真凶,所以看她坠楼了,德行还未修到家的我,就忍不住过去说两句风凉话咯!”顿了顿,她又道,“这不是很正常么?我和二姐姐看到她坠楼,不去说两句风凉话才不正常吧!”
    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王栩想到了年少时读书,学堂里最不听话顽劣的那种孩童。老夫子骂他们“德行败坏”,那种孩童会笑嘻嘻不以为意的来一句,“我就是德行败坏你又能奈我何?”真真叫老夫子们气的够呛。
    眼下的女孩子不就是如此嘛!坦言自己“德行未修到家”,能拿她如何?
    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而且这等作为确实是普通人的人之常情,又非人人皆圣贤,见仇者不为所动,那才奇怪呢!
    王栩干咳了两声,话题一转:“还有一事……”
    她认真的看着他。
    王栩道:“鉴于卫六小姐时常出现在各种出事的地方,本官怀疑……”
    怀疑?怀疑她什么,卫瑶卿坐在他面前,神色坦然。
    “咳!”王栩咳了两声,“本官怀疑你可能冲撞了什么东西,该驱驱邪,少在各种事发的地方出没,本官相信府衙、吏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不会乐意见到你的。”
    安乐公主笑的双眼都快眯成了一条缝,见一旁的女孩子正色道:“是呢!我也是这般认为的,正巧,听说清河长公主府里在请道婆驱邪。确实最近的注意力都在旁人身上,忽略了自己,下一回,该为自己贴个驱邪咒在身上了。多谢王大人提醒了。”
    王栩点头,目光掠过眼前的三个女孩子,看到一个吏部笔录官员正在朝他使眼色,便开口放她们离开了,而后走过去,问笔录官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个官员好似是为薛二小姐做笔录的官员,昨日薛二小姐昏倒在小楼里,所以吏部特地找了个笔录官员去寻她问话。
    第639章 乱言
    “王大人。”笔录官员上前施了一礼。
    王栩坐了下来,轻啜了一口茶:“怎么了?薛二小姐那边发生什么事了么?”再麻烦也不会比卫六麻烦吧!
    笔录官员站在原地蹙眉了片刻,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想了一会儿,便道:“下官奉命去寻薛二小姐问话,只是薛二小姐似乎……似乎脑袋有些不灵光,下官……下官着实听不懂薛二小姐在说什么。”
    “她说什么了?”王栩低头喝茶。
    笔录官员见王栩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模样,便老实回道:“她说她是天上的仙女……”
    “噗!”一口热茶喷了出来,笔录官员来不及避让,被喷了一脸,好在茶水不热,但也有些尴尬。连忙接过王栩递来的帕子擦了起来。
    “此事错在本官,一时没有忍住。”王栩主动递了个台阶。
    笔录官员道:“是下官的错,在大人饮茶时说这等话。”
    “她说她是天上的仙女?”王栩再一次重复了一遍,而后又道,“本官没有听错,对吧!”
    笔录官员点头:“下官问了好几遍,她都是这么说的。她说她是天上的仙女,来凡间体验疾苦的。”
    王栩:“……”
    王栩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他承认薛二小姐的容貌确实生的美,不乏有文人墨客以仙子作比,但这种自己说自己是仙女还真是……闻所未闻。
    “薛二小姐说她是仙女,要在接近天的地方表演,薛三小姐表演的就是她想表演的,结果被薛三小姐偷偷抢了。”笔录官员说道,而后连忙又加了一句,“薛二小姐还说薛三小姐上辈子就是只贪嘴的鸟,专抢她东西,昨儿还想抢她的,把她打晕了,结果遭了报应,跳下来,纯属咎由自取。”
    王栩默然,半晌之后,起身:“那我们去看看那位体验凡间疾苦的仙女吧!”
    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在面见那位仙女了,王栩走进去,看到薛二小姐脸颊微红,正在认认真真的回话,而能让她认认真真回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崔璟。
    王栩见状,便干脆走到外头等崔璟,仙女面对崔璟,看来也动了凡心,如此最好,他来问,想必薛二小姐定然无比配合。
    等了半个时辰,崔璟便走了出来,见王栩在廊下等他,便走了过去。
    “请问那位仙女怎么说?”王栩挤了挤眼,问道。
    崔璟倒是神色如常:“那种被道婆洗脑的人都是这般的,不过撇去仙女这种胡说八道,有些事倒是能对上。”
    “譬如薛二小姐脑后确实有被重击过的伤口,在清河别苑的小楼上还找到了木棍,按照袭击的位置,薛二小姐是不可能自己打伤自己的。出事前后,我等就立刻过去了,那小楼中也无旁人进出,也就是说打伤她的确实很有可能是小楼中另外一个清醒着的人——薛三小姐。”崔璟说道,“另外薛二小姐所言她想要在清河长公主宴席上好好表演一番,出个风头,却被薛三小姐打晕了,我们发现薛二小姐时,她身上穿的是表演飞天舞所用的特质的舞衣,舞衣上缠有铁丝,袖口腰间都有,只是另一头还未来得及绑在小楼上固定。”
    “这个我倒是知晓。”王栩道,“飞天舞这种舞出自几朝前一位后宫宠妃,为了固宠,表演这等难度极高,优雅美丽的舞蹈。权贵之中分外流行。但是飞天舞也极有可能出意外,表演时摔伤甚至摔死的也有过不少,所以到如今,表演飞天舞的舞女除了绑了众人所见的绸缎之外,身上还带上了铁丝,用铁丝缠绑,便不大可能出现意外。”
    “虽然说那么粗的绸缎按理说也能承住一个人,但是这等事情毕竟不大好说,薛三小姐又蹦又跳,昨晚风又那么大,还放了烟花,那条断绸缎上确实有火星落过的痕迹,如此看来,绸缎断裂确实极有可能。”王栩道,“所以按照薛二小姐的说法,其实是能说通的,虽然她那仙女之说委实有些闻所未闻。”
    崔璟点头:“不错,我也是这般想的,薛三小姐不像薛二小姐,如果是临时起意想要抢了二小姐的表演的话,确实很有可能未曾提前知道这些。”毕竟多数权贵观看表演时只能看到舞婢身后绑着的绸缎,而素日里绸缎是能承受住一个人的重量的,所以不曾提前做过功课的人是不知晓这些的。
    “这件事从各方面看来都像是一个意外,薛三小姐想抢了薛二小姐的风头,结果出了这样的事情。”王栩道,“但是清河长公主昨日所言薛三小姐原本是不应该出现在清河别苑的,我特意寻来了请帖,还问了长公主府的管事,那帖子我带来了。”
    王栩接过身后笔录官员手中的帖子朝崔璟笑了笑:“我给你变个戏法。”
    “戏法?”崔璟抬眼看他。
    王栩也不解释,只是拿过那张请帖,指向帖子上的“薛二小姐”四个字,道:“看好了啊!”说罢便从袖中取了一点粉末洒了上去,而后那个“二”字上头就多出了一条横,成了“三”。
    “所以薛三小姐看到的是三,薛二小姐看到的是二。这一点我也问过长公主府的管事了,确实曾听到两位小姐为此事互相嘲讽,大抵都觉得对方并未受邀,不请自来吧!”王栩道。
    “所以这帖子上动手脚的又是何人?也不知此事跟三小姐坠楼有没有关系。”崔璟道,“不过不管有没有关系,三小姐不请自来,往后说出去,怕是都会丢了面子。此事倒不像临时有意,而像是刻意为之,三小姐可得罪过什么人?”
    王栩闻言笑了:“就薛三那样的人,我家小十七同我说过,得罪的人怕是不少。至于最近嘛,就得罪了卫六小姐啊。”
    “卫家姐妹倒是不大可能。”崔璟摇头,“那样的仇可不会仅仅是让薛三丢面子这么简单,而且这种帖子能经手的除了长公主府就是薛家了。”
    “长公主与薛家姐妹又没有仇,也不至于去为难去薛家的姐妹,倒像是薛家那里的手脚。”王栩想了想道,“此事其实很简单,你我二人去一趟薛家就知道了。”
    第640章 定论
    矮几上放着一盆名贵兰花,剪子伸过去剪去了有些焦黄的叶子,老怀国公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洒水,边洒边叹气:“我这般精心照顾,怎的还是焦了?娴姐儿,你说这是为什么?”
    薛大小姐跪了下来:“祖父,孙女错了。”
    老怀国公叹气:“当年若非不得已,也不会暂且将偌大的家业交到你爹那个糊涂人手里,眼下倒是好了,整个长安城都在看我怀国公府的笑话!”
    薛大小姐跪在地上,并未辩解。
    “笑话什么的,我薛家倒是不惧,长安城哪一家没有被说过?只要有旁的事,此事要盖过也简单的很。”老怀国公叹气,“老夫是心痛你掺和进去做什么?”
    薛大小姐苦笑,不是她想掺和进去,而是两个妹妹不肯放过她,若非先下手,麻烦的就是她了。但这些事,偏偏不能在祖父面前讲。
    “老夫问你,这帖子谁动的手脚?”
    薛大小姐沉默了片刻:“是我。”
    “二丫头表演的东西三丫头怎么知道的?”
    薛大小姐抿唇,再次沉默了片刻:“二妹妹跟道婆走得近,我想办法从那道婆口中套出来的,又告诉了三妹妹,但是没想到三妹妹会……我原本只以为她会做些手脚,没想到她直接去抢了二妹妹准备的贺礼。”
    “你的意思是老三活该是不是?”老怀国公扔了手里的剪子,坐了下来,“你们这些孩子再怎么闹,哪怕是下了大狱,老夫都能将你们弄出来。这下倒是好了,根本不用老夫插手,她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怪谁?”
    薛大小姐低头:“是我的错。”
    老怀国公摇头,手抚在胸口,脸色发白。
    “祖父。”薛大小姐见状连忙站了起来,走过去扶住老怀国公,“哪里不舒服么?”
    老怀国公喘了几口气,似乎渐渐恢复了过来,推开了她:“好了,老夫没事,老毛病了。这件事我会跟吏部打招呼的,我薛家不追究了,这也是三丫头的命。安康侯那边动了不少手脚,毕竟丢了独子,知味园的事情交给你了,必要时就把三丫头舍了吧!”
    薛大小姐应了一声,正想跟上去送一送老怀国公,老怀国公已经摆手拒绝了:“老夫还有事,莫要跟来。”
    ……
    怀国公府的三小姐坠楼的事情薛家不追究了。王栩在案卷的最后落上了自己的名字,吹了吹,这才收了起来。这件事确实像一件意外,至于薛家为什么不追究帖子的事,想来跟姐妹间的龃龉有关,既然他们不追究了,王栩也懒得追究,这件事至此盖章定论了。
    “对了,三小姐怎么样了?醒来了么?”王栩走入案房的时候,几个官员正在整理那几条手抄的长卷佛经,感慨道“这字写的还真不错,颇有几分味道。”
    “但是再好看,也没有人来看这些。”官员卷着佛经卷到染血手印的一片感慨,“这佛经染血,煞气重啊!”
    有官员见王栩过来连忙喊了一声“王大人”,而后道:“听说情况不大好,虽说都是坠楼,但三小姐受了好几次重击,背部那一大块伤的也不轻,据说还发着高烧,老说胡话,说什么不想活了。”
    “话说回来啊,”一旁打下手的官员想了想道,“薛三小姐也真够倒霉的。按理说这四层的高度可比前不久卫家那位小姐要低一些,但伤的却比那位小姐重,据说很可能整个人都要瘫了呢!”
    “那个道婆有问过么?”有人道。
    王栩见他们在说此事,便回了过去:“问过了,那道婆也是个爽利人,直接说了,就是给二小姐出个主意,让二小姐出个风头而已,原本以为是个骗子,没想到她脑子清楚的很,反问本官‘薛二小姐那般漂亮,大人又怎知我说的不是实情?’问了一点,她既未偷蒙拐骗,便放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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