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瑶卿点了点头,伸手抚了抚胸口:“我的伤已经好了,明日把太宗的大礼拿走,我们便立刻返回长安!”
    裴宗之道:“自然如此,我还要向陛下复命。”
    卫瑶卿正要接话,脚下地面震颤,一抬头便见十几骑向这边而来,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这是战马,既是战马,那么这些人必来自军营。
    战马带起了尘土飞扬而来,气势汹汹。
    身边寻常的马匹被这气势汹汹的战马吓到了,瑟缩的缩在一旁,不肯前行一步。
    “怎么办?”裴宗之看了眼被吓到的马匹,回头看她。
    卫瑶卿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莫以为她不知道,回头看她的意思不就是让她来解决这件事么?
    两人站在路边,这一列气势汹汹的战马不仅气势十足,马上的人也是难得一见的御马好手,夹着马肚,在狭窄逼仄的小道上疾驰而过,溅了一旁路人一身的泥浆,却又不碰到旁人分毫,至于被吓到自己摔倒的,那关他们何事?他们是战场上一对多的高手,这些胆小如鼠的鼠辈与他们何干?
    裴宗之上前把摔倒的人扶了起来,卫瑶卿伸手抚上了那两匹被吓坏的马,唇齿未动,眼中异光流转。
    虽说靠气势将路人冲撞的人仰马翻,但其实这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一列十几人呼啸而过,很快便将这些老弱病残的行路人抛到了脑后。
    原以为不过是行路途中的一个小插曲,岂料疾驰出一段路程的人马突然却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准确的说,是为首的那个突然拉起了缰绳,正疾驰的战马被拉,前足高高跃起,发出一声嘶鸣,却及时停了下来,身后的一行人见状不由分说也拉动了缰绳。
    一瞬间嘶鸣声此起彼伏,小道上一瞬间泥浆四溅,激起一阵浑黄的云雾。
    此时,为首的人开口说出了他突然驻足拉马的缘由:“刚刚路边那两匹马你们看到了么?”
    身后传来回应。
    为首之人又道:“马不奇怪,奇怪的是人。那个女子的手势很奇怪,安抚说不上安抚,拍马又说不上拍马的,而且她身上有种味道。”
    “一种……熟悉的……在那位先生身上才有的味道。”
    他们这十几人为重任而来,可以说是军中身手顶尖的人物,不同于军中单单的外家功夫,他们还修习了内家功夫,感觉也比寻常人要敏锐的多。就譬如擦身而过的瞬间,察觉到了那个女人身上奇怪的味道。
    这种味道一般人闻不出来,也不是靠闻的,也只有如他们这般修习了内家功夫,感觉远胜于常人敏锐的人才察觉得出来。那位先生说过这种味道是常年于阴阳两界中行走,沾上的另一种味道。真正厉害的阴阳术高手,必定常年于其中行走,同鬼神打交道,身上一定或多或少会有这种味道。这种味道不是常人所闻见的鬼怪身上的尸气、死气这种气味,而是另一种,一种不属于同一界的味道。
    这种说法玄之又玄,普通人也察觉不出来,但修习内家功夫的人,有时候福至心灵,能察觉到。这一次,他就察觉到了。或许有那个女人一时松懈的缘故,但更多的,应该是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比先生身上的还要重的缘故。
    他们回想了一下方才所见的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容貌倒是年轻,但那头头发竟夹杂了白发,黑白混杂,竟不好辨认出他的年龄;但那个女的,即便脸上沾着尘土有些脏兮兮的,却还是能辨认出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我去!十四五岁怎么可能比那位先生身上的那种味道更浓?难不成这个人是打娘胎里出来就在鬼神间四处游走?这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该当如何?自然是回去,解决掉这不合常理之事咯!
    当先一人当下拉马返回,身后之人也跟着他折了回去。
    折回去,他们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杀了她!杀了那个女人,顺带的,目击的人也都杀掉!死人是没有办法跑出来折腾的!自然也就无所谓合不合常理了。
    万物有灵,卫瑶卿才安抚住了马匹,准备翻身上马,身后汹汹而来,转身望去,却见那方才搅的路人人仰马翻的十几骑又折了回来。
    又回来了?几个路人同他们一道回头望去,惊讶不已,同时生出怨言:“这些人哪来的,方才就溅了我们一身泥,仗着凶如此了不起么?就是告到县太爷那里,他们也不占理啊!”
    十几骑自远极近而来,远远看着那些人拽着缰绳的手微微一抬。
    “不好!”卫瑶卿本能的反应了过来想要寻地方躲避,身后裴宗之的反应比她更快,当下便扑了上来,抱着她滚落到了一旁的农田里。泥水沾了一身:这下好了,再好看弄出这副模样也没用了。
    弩箭在空中擦碰发出尖锐的啸声,滚落在农田里的瞬间,她只看到箭雨铺天盖地而来,或在抱怨,或在惊异,或还茫然的路人就在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瞬间连同两匹才安抚住的马被射成了刺猬。
    杀人啊!又是如此一言不合就杀人?卫瑶卿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昔时京城附近,昔年陈述想要借机离京,陈善派他义子钟黎接应,她彼时“受崔璟之邀”得以旁观。原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熟料那个钟黎带着人马从路途上经过也是如此突然动手。
    连突袭的手法,行事准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都一模一样。滚成泥人的卫瑶卿眼底亮的惊人:她想她知道这十几骑是哪里的人马了。
    第706章 截杀
    为首之人看了过来,准确的来说是看向那个滚入农田中的少女、
    滚了一身的泥污,裴宗之嫌恶的看了一眼此时泥人似的自己,看向一旁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的少女:“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怎的又要对你动手?”
    这副仿佛在看扫把星的眼神看的卫瑶卿回了他一个白眼:“我不认识他们,这些应该是陈善的人马!”
    陈善的人马?凤鸣山附近应当还不是陈善的地盘吧!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才的弩箭雨他可没有忘,那几个可怜的路人连同两匹马被射成的刺猬状还在一旁呢!足可见对方装备精良。
    装备精良、武艺高强、又是军中一等的战马,这十几骑不用说,定然是有重任在身了。
    这里有什么值得陈善出动人马的?方圆百里之内不过是些小城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要塞之地,只除了一处,那就是不过几个时辰路程的凤鸣山。
    死去的延礼太后是将消息卖给了裴行庭以苟活,但这并不代表陈善就不知道此事,只是被陛下抢了先而已。太宗留下的大礼,又不会设下什么陷阱,那为什么不拿?裴宗之此刻也能理解陈善的心理了。就算抢先找到那三个关键之人又如何,大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东西总要运出来的,到时候在要道守着,截杀便是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十几骑应当就是陈善派出,在他们事成之后准备的截杀的人马了。当然,以陈善的手段,人马不会只有这十几骑,后续应该还有接应。这十几骑只可能是截杀的队伍,看他们所装备的箭怒等物,一看就是军中先锋的好手。
    有如此重任在身,却还能引得他们半路跑过来截杀她?裴宗之看了她片刻,暗暗称奇。按理说她的相貌也算不错,怎的偏偏在路上随便走走都能引来截杀?
    “陈善的人马为什么要对你动手?”裴宗之很自然的问出了这个该问出的问题。
    卫瑶卿:“……”她怎的知道?她又未在脸上写着“我与陈善为敌”六个大字,天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对她动手!
    那十几骑当然不会任由他二人在这里聊天,弩箭不能再用了,腰间长刀出窍,御马气势汹汹而来。
    这气势恁地惊人,仿佛一瞬间要将他们踩于脚下一般。只是可惜……农田里因一连几日的大雨,都是水,早已混成了黏腻的泥浆。
    他们气势汹汹而来,连人带马重重的踩到了农田里,而后……而后马蹄子拔不出来了!一只蹄子抬了起来,另外三只陷了下去,寻常所见的农田一时间生生被作弄出了陷入流沙中的感觉。
    战马嘶鸣,别说追人了,就连走都不好走。
    两个“泥人”自然不会同他们硬碰硬,左右马匹都被他们射成刺猬了,那就弃马而逃好了,两人在农田里走的飞快,追击之人不过略一迟疑,便翻身下马,且将马留在那里拔蹄子,人也跟着追了过来。
    裴宗之看了不远处炊烟升起的地方:“有村庄,要去避一避么?”
    “算了吧!”卫瑶卿却拒绝了这个提议,“这些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只要是见到的,不管是路人还是村民,不管无辜不无辜,他们手起刀落都不会手软。”
    裴宗之脚下走的飞快:“那怎么办?”
    “怎么办?”身旁泥人似的女子眼神一转,带出了几分厉色,“干掉他们!”
    说罢便猛地回身,此时,她人距那些追过来的人马不到十步了,右手高高抬起的瞬间,单手结印,方才还算晴好的天气瞬间黯淡下来,她一张嘴,绣口一吐,熊熊的火势向追来的人马袭去。
    那十几人原本一直都是追击者的姿态,只是未料到被追击的人突然停了下来,而后一回身,便是如此的反击。这种诡异的反击迫的几人脚下一顿,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才退了一步,便察觉到不对劲,而后反应过来:“是幻象!”
    不过如此也证实了他们所料不差,这个看似寻常的女子是个厉害的阴阳术高手。
    她所托的是自己的阴阳术,当然要单纯的以阴阳术杀掉这十几人很难,越是厉害的高手,受阴阳术影响越小,毕竟阴阳术创造之初不过是为了平衡天地阴阳,驱除鬼祟的,对人作用并没有这么大。
    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她单打独斗,结印的间隙,卫瑶卿踢了一旁的裴宗之一脚:“你快上啊!我在一旁帮你!”
    她武艺大不如前,但裴宗之不是啊,即便没有阴阳术加持,他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裴宗之瞟了她一眼,闪身抓过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夺下那人的佩刀拿在手里。虽然不想动手,但这些人本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如今提早解决,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掂了掂手里的长刀,待到适应了这样的重量,他近前,身后结印女孩子双手缭乱如花,高举的手一扯,整个天幕中蒙蒙的混沌仿佛被她伸手扯下。
    周围白茫茫的一片,这是浓雾,就在近前也看不到彼此。
    一直气势汹汹,口称幻象的对手不由有些退缩了。他们知道,这天底下除了偶有的几种极难的阴阳术之外,其余看起来厉害非常的阴阳术作用于人身上是远没有在邪祟身上大的,或许会受伤,但却并不会致命。
    但不会致命,不代表不烦人啊!尤其是这样眼花缭乱的幻境,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闪过,五行在她手中变换成万物而来,熊熊火势之后便是吞云吐雾,将他们困在这浓雾似的幻境中。
    只要幻境还在,就代表人没有走远。看不得,那就用听的,闭上眼睛,注意周围的动向。幸好来时便已做足了准备,就算碰到阴阳术士,他们也未必会输。
    小心翼翼的挪了两步,就在这一瞬间,对方长刀挥来,身影更快,没有发出一点声息的瞬间,已经逼至他的跟前。刀锋兜头斩下,他甚至还没看到对方的人影。
    不好!他只注意到了女人,却忘记了那个男人!容貌年轻代表年纪尚且年轻,混杂着白发的黑发那通常是习武者内力远超年龄所限才会有的模样。那是个高手,绝顶的高手!即便是浓雾中也来去自如,大家小心!
    但这一切,他说不出来了,刀锋兜头斩下的瞬间,眼前血雾喷薄,那是他自己的血吧!他陷入了黑暗。
    第707章 善后
    幻象中以往军中独当一面的高手一个一个倒下,甚至刀锋斩下的瞬间,连人影都未看到,对方已经隐入了浓雾之中,动手的这个人是单打独斗的高手。
    在军中受训时,也曾遇到过单打独斗的高手,彼时,他们是如何应对的?团结!集合在一起,以一对多,便是单打独斗的高手,也是不惧的。
    但今日是怎么了?那个布施阴阳术的女人干扰他们,浓雾中分辨不出彼此,彼此眼下都是对敌的状态,身上带了浓重的杀意,因看不到彼此,为了不错杀自己人,他们分散开来,却被人逐个击破。
    来人身上不带半点杀意,仿佛杀人也不过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这种人……令人生寒。没有杀意,那是不是说在他眼里杀人也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来不及细想和研究对方,他人影在幻象中穿搜,借由施展阴阳术的女孩子的帮忙遮掩,在这农田之中,取人性命如同拔除杂草般简单,手起刀落,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他们杀人,手上染过无数人的鲜血,昔时战场敌人、无辜行人眼中的刽子手如今成了被杀的那个。以往不觉如何的血腥味竟让人生出惶恐来,战战兢兢,心急惶惶,直到看到刀锋斩来的瞬间,他们已经被杀了。而陷入黑暗前最后所见,无一例外的是劈头斩来的刀锋以及喷薄的血雾。刀锋是那个身上没有半点杀意的男人的,血雾是自己的。
    在女孩子手指缭乱的手势间,浓雾散去,还是那般晴好的天色,不远处的小道边,十几匹战马正在努力的拔着蹄子,近前,零零散散躺在农田里的是先时坐在战马上的人。这些人俱是劲装打扮,隔着衣袍也能依稀看出几分对方粗犷结实的肌理,是些厉害的练家子,一拳挥下来,力量惊人。只是可惜眼下已经是死人了。
    躺在地上的人相貌各不相同,死状却出奇的相似,不,不仅是相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皆是兜头斩下的一刀,她伸手以手指比了比,这一刀力道、方向没有任何偏差,相似的不仅是执刀者,还有被杀者的表情,一样的茫然、不可置信与惊恐。
    这些人站位不同,所以自不可能排列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若是将这些人排列成一排低头看去,定然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看了片刻这些人的模样,她转头去看一旁蹲在一旁的裴宗之,他安安静静的蹲在一旁用布擦拭着刀面,神色坦然镇定自若。若是可以,他绝不会杀人,看着十足的良善慈悲,但若是真到了要紧关头,需要杀人,却也没有半点惊慌,一切如常。
    她与他虽然出身大族,一个是张家嫡长女,一个是裴家的嫡长子。世族最看重的嫡与长,他们都占全了,本该是吟风弄月的公子小姐,却因着自身际遇的缘故流落江湖。所以,他们不是那些寻常的世族小姐、世族公子会谈风月唱诗词,与这些收割生命的残忍无关。相反,杀人这种事,他们都做过。出生世族,长于江湖的不止有她,还有他。
    擦干净了刀面,将长刀放入刀主人的手中,裴宗之站了起来,走向那十几骑战马。
    往日里雄赳赳气昂昂的战马眼下可笑的拔蹄子确实有些滑稽,他回头看向走过来的女孩子:“我们要两匹。”
    ……
    迟了一个时辰没有收到那些亲兵的消息,负责这一次任务的统领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路人与两匹寻常的马匹被弩箭扎成了刺猬倒在路边,农田边上不少马蹄印,统领很快便猜了个大概:战马陷入农田之中,亲兵下马追击狙杀。
    这次,十几骑是有重任在身的,按理说不会随意折回杀人,他看过马蹄印,马蹄印显示亲兵是折回来杀人的。却也不知道在路上遇到了什么,让他们不惜暂且将重任放至一边,也要解决掉途中偶遇的危险。
    那应该是两个人:路边那两匹寻常驿站便能买到的普通马匹的主人。
    统领看着躺着的那十几位亲兵,双唇颤颤,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打了个寒颤。
    或许可以说不愧是侯爷亲手训练出的亲兵,这等预判能力无比准确,那两个人确实是极其可怕的危险。可这预判也太准确了,这危险如此厉害,厉害到将他们反杀,十几人无一生还。
    手下的人将亲兵的尸体抬到路边,当亲兵的尸体排排展开,统领忽然变了脸色,一股诡异的令人胆寒的情形出现在眼前。
    先时还不觉得,当十几具亲兵的尸体排列齐整的放在一边,一样的刀锋,一样的死相,甚至亲兵最后的表情,那种茫然、惊惧都一模一样,这种古怪的相似感顿时席卷全身,让人打了个寒噤。
    “他们……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人?”
    这种令人胆寒的相似感在场每一个人都察觉到了,有手下反应过来:“战马……战马不见了!”
    这是亲兵营训练过的战马,俱是难得一见的良驹,侯爷手下的亲兵,武艺是最高的,能力是最强的,装备也是最好的,就连马都是匹匹良驹。受训过的战马按理说是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的,即便主人死亡,也会留在主人身边,等待接应者的到来。
    可现在,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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