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
    顾苏鄂看向门口方向,昔日儒雅外表下,狠戾一面才显露出来。若没有两三分手段,仅仅是凭借着姻亲关系,他也不能坐稳文渊阁大学士一职。
    平日里他在家谦和惯了,是不是顾知花认为他这个父亲,不肯轻易动她还是怎地。
    冷声吩咐小茗备马,顾苏鄂见顾知薇从屋内走出,嘱咐她几句家常话,不等顾知薇开口说话,便翻身上马往庄子上去。
    而此刻城外,顾知花坐在马车上,一直催促赶马小厮,“快些,快些,我要早些见到姨娘呢!”
    “二姑娘,外头敬王府被抄家,动弹不得呢。”
    赶马小厮一脸的无奈,在府里时二姑娘不等老爷吩咐便要走,偏崔妈妈等人顾不得她。眼下,前头敬王今日被查,内外丫鬟婆子小厮连同后院里姬妾都被拉扯出去,一条街堵的严严实实,他们是半步也挪动不得。
    顾知花这才纡尊降贵的掀开帘子,见前头一条街堵的严实,禁卫军连同看热闹的百姓熙熙攘攘,再往远处瞧,两个黑脸将军捆着个白胖男人从敬王府出来,那白胖男的模样倒是有两三分眼熟,
    “乖乖的嘞,敬王府到这里有一二里路,这么多伺候的丫鬟婆子,比咱们顾府多出好多!”
    赶马小厮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不远处,甚至有杂耍的带着家伙来讨饭吃。正看的热闹,顾知花猛地一鞭下去,打的赶马小厮半脸血,
    “喂,你下去,帮我买个人回来。”
    “我的二姑娘啊,这可不是买人的地方。”
    赶马小厮哪里敢,挨了鞭子后倒是清醒,往后倒了马车,调转车头,“回去禀告老爷太太知道,再说旁的。”
    第43章
    顾知花哪里敢回去。
    她本就是偷偷溜出来的, 不说她无意间连累祖母受伤, 便是拆院子不听正院里差使, 怕也会被顾父责骂。
    父亲待她和顾知薇一向不同。
    顾知花咬牙切齿,赶车的马童怎么会知道,若不是祖母往日里心疼姨娘, 给姨娘一部分管家的权利,让姨娘和她在西院里能住的安心, 顾知薇她也不至于和现在这样盯住自己不放。
    不就是和姨娘在西院里时候, 姨娘偷偷藏了些金银珠宝, 若没有这些珠宝银钱,姨娘怕是在庄子上, 连个饱饭都吃不得。
    顾知花越想越是恼恨,本就狭窄的丹凤眼越发阴毒起来。她跑到庄子上和姨娘好早日商量了结果出来,也省的姨娘被父亲责罚。可谁知偏遇到这敬王府被抄家,一时之间, 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屏气凝神藏在马车里, 顾知花发了愁。眼下她被堵在这里了, 可怎么办呢?现在她说是顾知薇诬陷自己, 害自己仓促而逃,还来得及吗?
    车马哒哒声想起, 伴随着顾府将士们吆喝声, 顾知花锁紧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弹。
    府里面的人知道了她不在的消息。姨娘,姨娘在庄子上还好吗?
    庄子上, 乌庄头连带婆娘正在收拾院子。老太太和大姑娘在庄子上住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老太太和姑娘走了,庄子上下人都劳累不少,姑娘仁慈,每人赏了银钱米粮下来,连带着,乌庄头也对住在西间的宋姨娘有了意见。
    老爷太太送人来的时候可嘱咐了,府里面月钱银子一概不送,只当是丫鬟婆子使唤。老太太在的时候她们道不敢苛责她,织布纺纱倒是有的,可也不过是每日意思做上几匹,并不以此为生。
    庄头婆娘看看西间禁闭的门,不由发了愁,见他男人抽着水烟袋,问他,“姑娘走的时候可吩咐了,好好问问西间那些利钱银子的下处,她整日闭门不出的,咱们可怎么问?”
    “怎么问?!”
    乌庄头吐了口烟气,见他婆娘完全没有主意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是昔日江湖大汉的桀骜不驯,嗤笑一声,
    “她便是府里面的主子,我们供着她便是。太太、老爷发话,既然是当成奴才们看待,我也不纵着她,明日和妇女们一起做工便是。”
    ”这能行吗?”
    庄头婆娘不敢做主,皱着眉头,“老太太在庄子里的时候她们十天有个三四天都是和宋姨娘一起吃饭,若是把人磋磨个问题来,老太太怪罪下来,咱们岂能承担的起。”
    “她便是天皇老子,来到这庄子也得听我的!”
    乌庄头全然没有这顾忌。要他说,这宋姨娘命也就此到了头,往好处说是老太太心疼侄女儿,眼巴巴的住到庄子上看着她。可往深了讲,这也是老太太没权没势的,但凡是老太太能保住宋姨娘,她也不能到庄子上来不是?
    既然到庄子上来,老太太又跟了过来,便说明这宋姨娘怕是回不去了,不只是回不去,怕是好日子也没几天了。
    现在不处置她,怕是老爷顾念着老太太面子舍不得,只等老爷回转过头来了,这宋姨娘能不能活着还是两回事儿呢。
    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就没见过哪一家的姨娘管着家里银钱,还敢背着老爷在外头放贷的。
    只这些话,乌庄头不好和他婆娘明说,见她还是每天不展的,索性粗着声音给她派了活计,
    “姑娘不是说你做的辣子焖鸡好吃?咱们养了那么些个,去宰两只来,酥酥的炸好给府里面送去,也让姑娘闲的时候有个嚼嘴的东西。”
    “哎!”庄户婆娘等时顾不得脑海里的想头,也丝毫顾不上什么别的事儿。大姑娘那么个仁慈人儿,难得喜欢他们庄子里的东西,别说是有,便是没有,她也得想方设法的供上再说。
    见婆娘去厨下忙活,乌庄头这才吐了口烟气,在千层鞋底敲了烟灰,看了眼禁闭的西间,心底暗骂了句,这sao婆娘倒是沉的住气,他们两口子只差明着说让她干活去,偏只当听不见似的装哑巴,一句话也不说。
    西间简陋屋子,宋姨娘紧紧抱住胸前首饰盒不敢动弹。她如今算是明白了,庄子里头的这夫妻两个是正院的人,难怪正院借着她诬陷顾知薇名声的事情,趁机把她送到庄子上。
    有这么一对忠心耿耿的夫妻,哪里愁没磋磨自己的机会。只是可怜她的花姐儿,姑姑如今连自己都不肯照看,怕是更不会管她的花姐儿了。
    还有青橘一家,如今也不知被卖到哪里,她在青橘身上花了那么多银钱,如今连个回报都没有,就被人扭着卖了出去。
    得想个法子才成,至少能够制住顾家,不能轻易谋害了她们母女性命。
    宋姨娘越想越烦心,只可怜她的花姐儿,年轻时破她身子,那男人明明是那般尊贵模样,怎么白睡了她清白身子,又暗骂自己可怜,费劲心机,到头来连女儿的生父也寻不到。
    顾府里倒是祥和一片,气氛也是难得融洽。临近皇后娘娘千秋,顾至善越发忙碌起来,饶是忙碌,早起上朝时也记得让小厮跑腿,送回来天福楼里知名的糕饼点心。
    先是什么顾母爱吃的蜜渍鸭腿,又有顾知薇爱吃的芙蓉椰枣糕,顾大嫂爱吃的山药枣泥馅儿的福饼,顾老太太瞧见也觉得欢喜,赏了跑腿小厮一把铜钱,问他,
    “除了你,你们大爷旁还有几个人伺候?还有什么话嘱咐没有?”
    小厮青布衣裳系着顺色腰带,千层底布鞋倒也干净。接了钱磕头谢赏,笑道,“大爷问老太太、太太和大奶奶大姑娘安呢,嘱咐我们,说是枣泥馅儿的福饼是让掌柜的特意留的,旁的地方没有,老太太一匣子,太太和姑娘一匣子,还有剩下的这个,大奶奶务必吃干净了,左右,左右也是我们大爷的心思。”
    “好,我叮嘱老大媳妇。你回去告诉善哥儿,好好办差,府里面不用他操心。”
    顾老太太笑道和善慈祥,外头爷们儿送来点心她着实开心,她们平日里在内府便是不缺这个,好歹是孙子一片孝心,可是千金也比不得。
    心底顺遂,连胳膊也减了两三分疼痛,对西院宋姨娘和顾知花的愤懑也少了几分,亲昵的半躺塌子和顾知薇说话,
    “你哥哥是个体贴人,这些东西我都克化的动。这么满满几个匣子,我哪里吃的完这些,先装了两三个攒盒给你娘送去,我们不在府这阵子辛苦她,又是整理院子又是收拾家里,可不能亏待她去。”
    “祖母放心,娘哪里有爹照看呢。”
    顾知薇见顾老太太笑成菊花似的一张脸,又见顾大嫂在一旁捂着肚子发呆,笑道,
    “大嫂说是不是,不止是爹疼娘亲,哥哥也疼嫂子,眼巴巴的送了山药枣泥糕过来。”
    “什么?哦,是是。”
    顾大嫂一脸懵,完全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又见顾老太太和顾知薇两个瞧着自己,羞涩一笑忙顺着话道,不管是什么,她说是总没错。
    “嫂子想什么呢?”
    顾知薇拉过顾大嫂手腕放在顾老太太手里,笑道,“祖母,嫂子可是一句话没听见咱们说什么,您可非要罚她不可!”
    “我若是罚她,至善回来不是要心疼?”
    顾老太太并不敢笑的大声,摸索了两下顾大嫂胳膊,又见她用另外一只手摸索肚子,心底划过两三分了然,暗念了声佛,朝顾知薇道,
    “下旬便是娘娘千秋,偏祖母胳膊动弹不得,有件事儿想托薇姐儿帮我。”
    “祖母只管直说便是。”
    顾知薇起身笑吟吟带着徐妈妈等人把攒盒收拾了,听闻这话转身,见顾老太太一脸正经,忙正了神色,道,
    “祖母只管吩咐,我便是做不成,还有爹爹和娘亲,他们也做不成不成?”
    “你妹妹去了庄子上,东西好歹先送过去些给她用着。”
    顾老太太边说边见顾知薇半沉了脸,下定决心接着道,“我,还有件事儿要说。”
    说着,见徐妈妈芍药连带顾大嫂身侧的丫鬟婆子都在屋里伺候,挥手让他们退下,才道,
    “你妹妹,她不是你爹的孩子。”
    一语出,顾大嫂脸色都白了两分,顾知花不是公公的孩子!那么,那她是哪里的,怎么被顾父养着,甚至,连带着老爷、太太夫妻间那么多的嫌隙,不都是因顾知花和宋姨娘而出吗?
    满腔疑问不解,顾大嫂下意识的看了顾知薇一眼,少女眸色分不清喜怒,樱粉唇瓣抿的紧紧,脊背挺直,神情间自有一股清俊味道。
    明明是国色天香般模样,可这么多年姑嫂相处,顾大嫂莫名知道,顾知薇她心潮澎湃,是极为激动的。
    “祖母,是什么时候知道这消息的?”
    顾知薇半晌才听见自己嗓音,沙哑中带了股质问的语气。若是祖母前世也是知情着,那么,是不是说明,父亲和哥哥的死,祖母也要担一份责任呢?
    她包庇了宋姨娘,成全了顾知花认了亲爹,默认她们母女两个,一步一步,把顾府送入深渊,眼睁睁看着父亲和哥哥斩首暴尸菜市口,嫂子沦落乱葬岗,而她,则是和顾知花同归于尽。
    第44章
    顾老太太也觉得不对, 又见顾知薇这话问的不对, 按照薇姐儿往年的性子, 她怎么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
    顾大嫂也觉得不对,可她揉捏了下肚子后不敢吱声。早起她身子骨不舒坦,身边儿伺候的丫鬟婆子回话, 她才思及自己葵水晚了一个月。
    按照常理,她怕是有了身孕。可顾大嫂不敢侥幸, 饶是她北地里土生土长的姑娘, 性子里自带一两分彪悍。
    来到京城后, 原有的泼辣性子早就去了七八分。不说原来京中官员家眷和她不匹配,便是这嫡亲的小姑子顾知薇, 也是看自己颇不顺眼。
    言语间不是嘲讽便是暗骂的,顾大嫂原本不是容忍的性子,可她初来顾府,婆母在水月庵修行, 老太太又是那么个冷心冷肺的样子, 除了西院里的母女两个, 平时便没见老太太动过什么善心。
    她一个刚进门的儿媳妇, 被小姑子磋磨还是什么大事儿不成?不止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便是连相公也不正经, 顾大嫂想起那段日子便觉得难熬。
    她模样是不出众, 穿着打扮也过了时,可顾知薇那个时候针对自己,怕也不是因为自己模样让她在京城贵女面前抬不起头脸, 更多的,是顾至善他男人也不看重自己。
    就像眼下宋姨娘,男人看重你的时候千好万好,任由你怎地都行。可若是不看中重你,便是你死在他面前,还觉得你碍眼。
    偏偏宋姨娘和顾知花糊涂,完全看不穿这点儿。顾父得知宋姨娘去了庄子,全然没听见似的,完全不放在心上,问都没问上一句。至于顾知花,若不是她撞伤了老太太胳膊跑了,留在府里面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再也不会像之前犯了错那样,外人只当是没看见,旁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惩罚。
    只是这些念头,顾大嫂看向顾知薇时便消失的一干二净。寻常女子嫁人不容易了吃些苦头是应该的,她这个金樽玉养成的妹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零落成泥的苦处。
    有顾大学士的金字招牌顶着,又有皇后娘娘亲自教养的名分,天底下只要她想要的,没有不堆山填海送来的,只恐她不顺心觉得日子不痛快,给她委屈这种事儿是再也没有的。
    唯一受了的委屈,就是此刻老太太的避而不答吧。
    果然,只见顾知薇上前一步,似是逼问出声,
    “祖母,是什么时候知道这消息的?”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前世到死都把这消息瞒着,此刻选择告知她和顾大嫂是担心自己对顾知花下死手,以不是亲生为由,留她一条性命嘛?
    顾老太太迎着少女清澈目光,不由两三分心虚之意。她是什么时候知道顾知花不是顾父亲生,自然是在宋姨娘并非处子之身的时候便明了。
    可外院里郎中来了几个,皆说是打了这个孽畜,她侄女儿这辈子怕是再也做不得娘亲,这才忍辱负重留了顾知花活下来。至于后来偏爱她,一是因为宋姨娘身子不好,移情作用。二来也是为了顾父,多了个闺女就相当于多了门亲事,哪怕是顾知花不如薇姐儿模样出彩,又是个蠢笨性子,可只要她是个女儿身,将来便有希望为顾父谋来利益。
    可这些话,顾老太太说不出口。她一个长辈,难不成要告诉一个孙女儿,她算计着另一个孙女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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