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之后有人的眼中再没了光,唯余滔天恨意压在千疮百孔的心下。
    锦良没死,况且他注定死不成,在马巍山的军中,那些个军医哪怕是用名贵的药材养着也不会让他死了,就这么让他苟延残喘的活着,活得像一块任人糟践的烂肉。
    锦良也不想死了,死了有什么意思呢?他早明白的,这一条命,什么也算不上,可有些债,到底是要还的。
    马巍山之后就没去瞧过锦良,一来,是军中事务繁忙,马巍山无暇抽出时间,也是巧了,他这边才狠狠让人折磨了锦良,那边朝廷便昭告天下,马巍山为叛军,迟迟不归,是为谋逆,不日,朝廷将会出兵镇压;二来,刀尖上添血的汉子,每每行至关押锦良的营帐附近,却也不知脚步该如何迈进去,锦良什么状况军医都一一禀告了,马巍山心中了然,他又将人关押起来,送吃送喝,好药养着,宛若什么也没发生那般,留着罢,马巍山心道,这个狗贼赵元的棋子,且留着看看他能再弄出什么动静来。
    身上的伤慢慢好了起来,锦良像是习惯受伤了,年长的军医瞧他从不呼痛,十二分的配合,这少年人身上的伤可不比那从战场上下来的男儿轻,且是些辱人的痕迹,那些男儿救治时尚且还要忍不住挣扎,偏他还是一副淡淡的沉默模样,不动亦不语,军医四下无人也曾好奇询问:“观你神色,竟是不觉得痛么?”
    锦良斜躺在床侧,背对军医让他上药,声音平静:“痛习惯了,这些伤算得了什么。”
    军医杜平,五十多岁的老大夫,语气和蔼,动作熟练而温柔,便是知道了自己在上药的人以前为何人,身上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救治时也不曾有半句轻言,他与锦良救治已有半月,加起来说过的话未满十句,这床榻上躺着的清隽少年沉默得很,若不是这几天自己这般对待,怕也与他说不上话。
    “哪会有什么习惯,那些常年上战场的汉子挂了伤回来也是会喊痛的,”杜平笑语:“若是老夫手下重了,你便说,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我又岂能与他们相比,”锦良脸上的神色平静如死水:“我这些伤痕,是叫人恶心的呢,杜大夫医者仁心,锦良心中明白。”
    药已经上好,杜平走到一旁净手,半晌,缓声道:“都是命。”
    锦良不语,杜平也不是那话多之人,便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却刚合上药箱,听见身侧一阵窸窣声,侧头一瞧,锦良缓缓撑着身子半躺在床榻之上,目光落在杜平手中的药箱上,慢慢道:“虽都是命,却各有不同,我年少时,曾遇到一个人,他对我说‘男儿在世,要有骨气,若到归于尘土那日顾平生,只有愿与不愿,便不枉此生,可好好活着罢’。”
    杜平盖上药箱,站直身体,听闻感慨:“这般恣意,寻常人怕是难哟。”
    锦良勾了勾嘴角,露出了半月以来第一个浅笑,衬着他苍白虚弱的脸庞,仿佛一碰即碎般:“我少时不懂,听了便往心里去了。”
    “公子想要老夫帮忙?”杜平询问,他知锦良不是会与人闲聊之人。
    “公子……这称呼很是有意思,身居高位者唤公子,乃尊,勾栏妓院唤之,乃贱。”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杜平摇摇头。
    “我确实想让杜大夫帮我一个忙,”锦良不与杜平再说那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别的:“便是下次去见将军之时,替我带句话。”
    “公子讲便是,老夫若是见到了将军,方便说便说了。”
    “多谢杜大夫了,”锦良轻声道谢:“便请杜大夫与将军说,锦良为妓,四个也是伺候,四十个也是伺候,无妨,只是我出生勾栏之地,习舞多年,还请将军允准锦良回原来住所,换上锦良一身长袖舞裙,倒也为军中添一二颜色。”
    杜平听闻,微微发怔,他实在想不到锦良竟然是让他带这样的话,饶是他心慈,此刻也再难用平和的目光看他,杜平表情微变,似是有些许不认同,刚要劝阻,便瞧见锦良墨沉沉的双眼。
    那双眼睛与人一对视,便叫人心头一震,杜平忍不住退后两步。
    “老夫会替公子传达,”杜平声音有些发怯,道。
    锦良轻轻点头:“多谢。”
    马巍山知此一番言论不过是在三日后,例行让杜平前来问话,面沉如水的听完,不知不觉中手中握着的酒杯已被捏碎,碎片扎进手掌之中,流下殷红的鲜血来。
    杜平大惊失色,跪在地上,深埋头颅,不敢言语。
    “允他回去,他既然开口,那便通知军妓营帐,增一人。”
    几日后,伤好了大半的少年,回了原来营帐,换上了艳红的水袖长衫,墨黑的长发披散身后,对镜而坐,轻抹胭脂,勾唇媚笑。
    生生美艳极了,似那艳中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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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心疼锦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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