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钟秀仰起小脸,看看黑漆漆的天空,仿佛被唤醒了什么糟糕的回忆,她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快步朝家里走去。
    学校外面是一条土路,两旁都是田野,种满了密密麻麻的农作物。钟秀经过一片玉米地时,很明显地加快了脚步。那玉米长得比她人还高,在黑夜中如同一片森林,让人不敢踏入。
    偶有风声吹过,玉米地里发出簌簌响声。钟秀会被吓到整个人都僵住,浑身发抖动弹不得。要过上好一会儿她才能缓过来,继续闷头赶路。
    徐忍冬沉默地跟在她后面,心中如有千钧沉重。
    钟秀最终还是回到了家中。幸好,她的父母并不在家。但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在。
    钟秀径自来到灵堂里,给供桌上的黑白照片擦了擦灰,然后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照片。
    她背上还插着几十把尖刀,伤口的血迹已经干涸了。她就这样抱着膝盖坐着,像一只小小的刺猬,独自舔舐伤口。
    徐忍冬看得心都要碎了。他再也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钟秀。”
    钟秀听到男人的声音,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她本能地往后瑟缩着,惊恐地看着从黑暗中走出的徐忍冬:“你……你……”
    徐忍冬安抚道:“别怕,”他喉头苦涩,因此声线变得沙哑低沉,“我没有恶意,别怕。”
    钟秀蜷缩在灵堂一角,眼里仍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徐忍冬叹了一声,在黑白相片前上了柱香,又闭上眼,虔诚地拜了一拜。钟秀看他神色肃穆,打扮得又像城里人,心中的好奇渐渐占了上风。
    “你……是不是认识我奶奶?”钟秀怯生生地问。
    徐忍冬想了想,点点头。
    两人聊了一会儿。徐忍冬优雅温和的谈吐让钟秀渐渐放下警惕,脸上的神色也放松下来。大概是因为长久以来都遭受着冷眼和暴力,难得有人跟她好好说话,因此她格外珍惜。
    徐忍冬感到她对自己有了些亲近之意,于是小心翼翼地把话题绕到那件事上去:“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钟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我那时候只知道被欺负了,不知道这样子是会生宝宝的。我平常就一直被人欺负,奶奶总是叫我忍,她说忍一时风平浪静,所以这一次我也以为可以忍过去……”
    她有些恍惚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可是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像有喜了,我也感觉不对了。我不敢告诉奶奶,奶奶还一直当我是长胖了,骂我懒。”
    徐忍冬沉默片刻:“那你为什么要生下来?为什么不打掉?”
    钟秀仰起脸,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解:“‘打掉’?什么叫‘打掉’?”
    徐忍冬道:“我是说……打胎。”
    钟秀歪了歪脑袋,还是没听懂。
    徐忍冬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钟秀原来不知道打胎这回事。他下意识地朝供桌望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钟秀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对她不管不顾,钟秀从小是被奶奶一手带大的。农村老太太自然不知道什么是性教育,因此钟秀被人欺负了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还可以打胎。
    直到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钟秀偷偷把孩子生下来,大家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纷纷前来指责钟秀。
    从头到尾,却没有人问,到底是谁对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下手。到底是谁在那个夜晚,把一个为奶奶去请大夫的女孩子拖进玉米地里,犯下了禽兽不如的罪行。
    钟秀听徐忍冬解释了打胎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啊。”她又摸了摸肚子,颇为懊恼地道,“早知道,还是打掉他比较好。”
    徐忍冬感到口中苦涩,几乎说不出话来。许久,他问:“你这么讨厌他,为什么不在他一出生就把它掐死?”
    钟秀突然笑了:“我想过的。”
    轻飘飘的四个字,“我想过的”,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徐忍冬心上。
    徐忍冬正在苦笑,钟秀又道:“可是看他小小的,皱巴巴的,那么可怜。还是算了吧,他也没做错什么。”
    徐忍冬沉默。钟秀抬起头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呀?”
    徐忍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心中的情绪汹涌而出,他再也无法面对钟秀。于是扭头离开了灵堂。
    从钟秀家里出来,徐忍冬一个人在乡间小路上走着。天上星星低垂,土路上没有灯,只能靠着晦暗的月光勉强看清道路。两旁的玉米地被封吹得簌簌作响,让徐忍冬联想起了非常糟糕的东西。他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被冷风吹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自己的使命。他在村落里四处寻找,找了很久,却仍旧一无所获。
    没有电梯。
    钟秀的梦里,还是没有电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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