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绳只是裂开了一个小缺口,杯水车薪,但时间已经过去四分钟。
    苏听提醒他,于是俩人回到海面,伏在船沿上大口喘气。
    这样做,太耗费精力。尤其是明海,割断绳索,需要十分大的力气,而在海里没有借力点,再加水压,对他体能消耗十分巨大。
    只是休息了两分钟,俩人再次下潜。苏听一边安抚鲸鲨,一边协助他移动可移动的部分绳索。他用尽全力,才割断了第一根。而这时,鲸鲨突然摆动尾巴,将苏听甩了出去,明海一惊,下潜去捞她。
    她连忙示意他,自己身上绑有绳子。然后水下三米处的苏豆豆发出指示,船上三个安保合力拉绳,苏听游了上去。
    明海和她再度回到海面换气。
    时间过去十二分钟。明海的脸色有点白,而苏听更好不到哪里去。
    “苏听,你在游艇上等我。”他的摸了摸她发心。
    “不要。我跟着你。”她坚决反对。在这里,只有两人有自由潜经验,五名安保人员,只能在海里两三米处活动,还只是坚持一会儿而已,救援组织不知什么时候能来。且离原来的地点,已经越游越远了,如果此刻放弃,估计就找不到这头鲸鲨了。
    明海抿了抿唇,说:“小听,这头鲸鲨不耐烦了。这也是救援最困难的地方。”
    苏听问:“那你打算放弃吗?我都听你的。”
    明海说:“我想再努力努力。鲸鲨和独角鲸一样,是濒临灭绝生物,即使是资深潜水员,一生也难得见到一次,甚至见不到。可我见到它了。”
    是一种缘分。
    就像他遇见她。
    苏听说:“好。我陪你,尽我和你最大的努力。”
    俩人再说话时,已经默契地开始调整呼吸。此刻,俩人同时吸了一口气,再度扎入海里。
    苏听几乎是抱着那头年轻又倔脾气的鲸鲨的,给它安抚,给它鼓励。她动作很轻很柔,时不时将粗绳又移动一点,一点又一点,随着绳子的松动加大,施加在鲸鲨身上的力度和压迫感开始缓解。这头鲸鲨变得安静下来,开始配合他们,甚至露出了享受的样子。
    苏听一喜,它信任他们!
    信任,对于两个不同的物种,人和动物,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情感。
    苏豆豆腰间绑着下潜绳,拿着摄影仪下到了五米处,拍摄这一段珍贵视频。明海示意他,做了个抛下绳索的姿势,于是苏豆豆回到海边,示意安保再扔一段绳索。
    苏豆豆把蓝色潜水绳放入水中,苏听往上浮至五米处执着绳游回到明海身边。明海把蓝绳绑在一段已经割断的粗绳上,然后和苏听回到海面换气。
    这已是俩人第三次下潜了,俩人体力都快达到极限,在水里的闭气时长越来越短。明海苦笑一声,“小听,只怕我们来回潜水,五次是极限了。而下一次下潜,只怕闭气时间不会超过两分钟。”
    苏听说:“我在闭气方面有些天赋,第四次下潜可以坚持两分半钟,而且,一直是你在割绳,消耗太大。我还有体力。”
    明海说:“这次,我和你一起合力割。”
    苏听点了点头。
    俩人第四次回到海里。明海执着她手腕,俩人一起用尽全力去割,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最粗的那一段断裂开来,但……还差最后一点。
    明海呼吸困难,对于他来说,两分是极限,但他硬是坚持多了三十五秒,潜水表发出警报。苏听托着他往上游,一米,两米……五米,近了……她忽然吻住了他,将含于口中那缕宝贵的氧气输送给他,而苏豆豆发出警示,船上安保用力扯绳,将俩人快速往上拉。
    明海睁一睁眼,看着她。她浓密的睫毛在他鼻子上扫过,他和她此刻就像她故事里的独角鲸,相濡以沫。
    明海终于见到了阳光。
    他大口大口地吸气,但又马上镇定自若地开始换气,调整呼吸频率,把快速的心率压低。苏听就知道,他肯定还要下潜,毕竟,他们离成功,仅差一步。
    她也在调整呼吸,然后问:“下一次下潜,你能坚持多久,我还能闭气两分钟。”
    明海说:“一分半钟。”
    其实苏听知道,他说一分半,其实只有一分钟。
    俩人再度下潜。
    这一次,依旧没有切断最后紧绷的那一点绳索。
    还有三十秒钟。那是明海的极限。苏听十分担忧。
    但他停下手,再往下游去,观察那段绳索,然后向她示意,俩人往上游。
    浮出水面后,明海一边均匀呼吸,一边说,“我找到割断绳索的办法了。这最后一段是一个结,所以很难割断。但结下来的凸起,是一个脆弱的地方。但有一个困难,就是那个凸起紧贴着鲸鲨。动那里,只怕它会不安。但除了那里,没有别处可以下刀了。”
    苏听说:“小海,你到极限了。不可能再下潜第七次。”
    明海看了她一眼,说:“是。六次下潜,是你我的极限。我也不能拿你的生命做冒险。”
    这一刻,苏听只好祈求佛祖显灵了。她祈祷完毕,才说:“小海,我现在才抱佛脚会不会太迟?”
    明海笑了一声,这冷幽默还真冷……
    “没事,佛的大腿粗,多抱抱,他乐意。”他还真是被她给逗笑的,但他信!有时,信仰和信念都是好东西。看了她一眼,他很欣慰,她也信。
    于是,回到海里。
    因为有游艇抛下的蓝绳牵引,那头鲸鲨浮到海下五米处,但也是它的极限了,它不肯再上浮了。
    明海摸了摸它皮肤,然后在最贴近它腮那里的凸起开刀。那处很薄了,只需要巧力。但在海里,没有依托,巧力便成了他的千斤重。且一旦他力道重了,刀锋就会歪,鲸鲨的皮肤就会被划破。每一步,都十分惊险。
    时间一秒秒过去,苏听几乎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跟随他,在他需要时保护他。
    当刀锋在最后那处凸起的缺口滑下,粗绳突然一动,发出一声响,全然断裂开来。
    这一下,惊动了鲸鲨,它受到惊吓,用力一甩头,把苏听撞飞了出去。
    第29章 二十九 背上有星星
    她只觉眼前一黑,恶心感涌上,眼皮越发沉重,然后呼吸困难。
    明海扔下潜水刀,飞快地往下游去。
    苏豆豆也是急,和安保一起拉绳,而明海已经抱住了她,唇贴着唇,为她度气。
    几人合力,终于将昏眩的苏听救出了水面。
    明海将她放在甲板上,给她做胸外心脏按压。终于,她“哇”的一声,张口,吐出了两口水。
    她睁开眼睛,说:“佛祖显灵了。我看见了一团金光。”
    苏豆豆双手合十大念:“阿弥陀佛!”
    五个安保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
    明海伸出右手,贴在她额间,说:“是,佛祖显灵。”
    刚才其实很凶险。虽然苏听身上绑有安全绳,但是她陷入昏迷,而拉她上去需要四五十秒,这足够要了她的命。苏听坐了起来,恢复得倒也很快,她整个人依偎进明海怀里,说:“谢谢你,救了我。”
    明海说:“换了是我,你也会救我。”
    “是。”苏听毫不犹豫回答。
    “所以,不用谢。”
    “听姐姐!”司家莉不能吓,一直由保姆带着在船舱里。此刻,她跑了出来,一把扑进苏听怀里,哭着说:“听姐姐,我刚才吓坏掉了,只好一遍遍求上帝,后来想起你应该不信上帝,我只好求佛祖。总算有一个神听见我们的祈祷。”
    苏听呵呵笑:“家莉,你知道佛祖?”虽然家莉中文很不错,但到底还是半个法国人。
    司家莉执着苏听手,眼珠子一动,正好看见苏听右手腕间用红绳串着的一颗雕工精美的佛头,便说:“听姐姐不是去清迈学禅么,所以我以为你信佛教呀!而且豆豆哥哥也信这个,你看!”说着把腕间挂着的佛头也给她看:“我也有一个,豆豆哥哥说能保平安呢!”
    苏听看向明海,然后说:“是,我信佛。”
    宗教信仰,能给人一种平静和力量。从前,她不懂,现在懂了。
    苏听站起来,趴在船边,呐呐地问:“不知道这头大家伙能不能活下去。”
    正说着话,俩人听见了直升机轰鸣。是海洋动物保护救援组织到了。
    跟随直升机而来的,还有一名海洋生物学家尼诺,他听了明海的救援过程,并看了明海和苏豆豆的跟踪摄影录像后分析:“从这头鲸鲨的侧面看,虽然伤痕累累,但所幸它各方面状态还算不错,加上年轻,它应该能活下来。我也会向夏威夷国土资源部发出呼吁,让所有的潜水员都关注一下这头鲸鲨在未来几个月到半年内的状况,如有发现,我们都会及时跟进。”
    苏听一听见它应该没事,马上眉开眼笑,手指对着碧海画着圈圈:“不知道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不过,你是我救的,我得给你起个名字,就叫小听一号。哼,小听一号真不懂感恩,我救了你,你都不来露个脸。”
    明海:“……”这女人今年究竟几岁了。
    司家莉扯了扯她披着的大围巾,说:“姐姐,它听不懂的。”
    苏听:“……”
    苏豆豆纠正,“家莉,它懂的。万物有灵。它肯定懂。”
    苏听抱着豆豆亲:“你真是有大慧根,这话我爱听。”
    司家莉歪着脑袋似懂非懂。
    明海还在跟救援组织的人讨论着后续问题。而救援队长兼国家地理探险家派克责备道:“be,你知不知道,你们刚才多危险,多次下潜对你们的身体负担太大,而且受伤的鲸鲨的耐心也有限。如果不是你拥有一百米深潜经历,你根本救不回你搭档。她被鲸鲨尾鳍拍到,会卷进水里窒息,即使人拉回来,但极有可能救不回了。”
    明海呼吸一窒,他当然知道各种风险,和对苏听造成的危险。他敛着头,闷闷的,是在生自己的气。
    尼诺低声叹:“若非他俩,其实换了我们不一定能救它。携氧气瓶式肺潜,会令它害怕、焦躁不安,我们根本无法近身去救它。”继而拍了拍明海肩膀,说:“小伙子,你们很了不起。”
    派克还是严肃地劝诫俩人:“be,虽然我们不会自由潜,但可以同时下海给你俩援助,你应该等到我们来的。以后不能再这样冒险了。”
    苏听解下大围巾,并把紧身的勒得难受的潜水衣脱掉,一边脱一边说:“可是等到你们来,只怕一号就跑远了,或许过了十天半月,又或是几个月,会有别的潜水员见到它,但那时,说不定就是一具尸体了,又或者再也寻它不到了,谁也说不准呀!”
    她摘掉潜水衣扔在甲板,露出身上水红色的比基尼。是低月匈深v款式,将她饱满高耸的月匈月甫包裹得更为诱人,而纤细雪白的月要腹下,是一双奶白色的大长月退。她将头发合在一起,拧出咸腥海水,水珠沿着她腰tun和紧实小腹一路滴下,在浅金色的夕阳光里璀璨闪烁。
    救援队都是男性成员多,一时间,大家忘了说话。
    明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捡起地上的大围巾一把将她盖住,从头盖起,她被蒙在一团黑里,“哎”了一声,说:“干嘛呀,我看不见了!”然后努力地寻找光源,伸出头来,她将围巾系好搭于身上:“我以前不信教。现在,我相信了。我觉得和一号是一种缘分,冥冥中自有天意和安排。我们遇到了一号,尽己所能救下它,多么奇妙又美好的一段经历呀!背上有星星的鱼呢,很多人穷其一生也见不到,我却遇到了,我很高兴能帮助它生存下来。而且,这种缘分,就好像是生养我们的土地,地球海洋,和一号,还有我们人类,存在着一种特殊的联系。作为地球的一分子,能做点什么,那种感觉,真的很微妙又很舒服。”
    明海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真是令他心动。她的唇色早恢复了红润,此刻像一颗诱人的红色珊瑚,光艳夺目。他俯过身去,攫住了她的唇,用力地吸允,她的吻,是属于他的。
    一众救援队员都是单身糙汉,此刻被俩人塞一嘴狗粮,只觉得受到了十二万分的暴击。队长派克黑着脸去帮助船上安保一起将那捆粗绳拉起来。
    可是大家用尽全力,居然无法拉动什么。
    尼诺又重看摄像记录,分析后说:“从这条鲨鱼身上粗绳藤壶的情况来判断,它勒在鲨鱼身上至少有四个月时间了,附带了很多寄生物,还勾着大量废弃渔具,初步估计,应该达到150斤重。如果是一条年老的鲸鲨,早死了。我觉得它是故意游来人类身边求救的。”
    尼诺的话,意味着这堆绳很难被拽上来。明海说:“我去吧!”
    还有两名救援队员戴上氧气瓶,和明海一起潜入海里,上面的人在拉,而明海三人则往上托。
    原来,粗绳一头勾到了珊瑚,所以拉不动。明海接过队员递来的工具,快速将绳割断,三人托着那捆绳和渔具,终于将它们扯上了船去。早有技术人员在对着粗绳拍摄,并说:“这对教育人们极有意义。也能让人们直观地感受到来自鲸鲨和海洋的痛苦。”
    明海把拍摄到的救援全过程也复制了一份给救援队。队长万分感谢,说:“这对我们来说是极为珍贵的资料。我们可以用在非营利性全公益项目上来吗?就是放在我们的官网上。”
    明海想了想点头,“可以。”然后问苏听:“你觉得呢?如果你不同意,可以把你的图像删掉,或者面部打上马赛克。”
    苏听耸了耸肩:“无所谓呀!”
    等一众救援队员离开后,明海说:“还不快去把衣服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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