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就是仇将军的手笔。
    可还能怎么办呢,谁让这世界他才是那个体贴的强攻呢?也实在狠不下心去怪这人。
    寇老干部只好耐心等。
    第二天,书院依旧是门可罗雀,可好歹是卖出了第一本小册子。全书院的人都高兴的了不得,这晚连夜开了两坛好酒,都是从南风书院门口的树下挖出来的,用黄泥牢牢地封着罐口,把那泥敲击下来,再取开坛封,便能闻见清冽而绵长的酒香。
    还未入嘴,清香却似是能醉人。
    吞龙废了老大劲儿把坛子搬上来,拿着干净的布将上头的泥土擦了擦,露出红泥的坛身来。他瞧着这坛子,说:“原本说是等赎身的时候再开的......”
    可如今他已经不用赎身了,自然也不需要等这一坛子遥遥无期的酒。吞龙豪气地一挥手,几人立刻上前,将那清澈的酒液倒至精细的小碗里。
    冲荡起跌宕的酒花来。
    好酒需要品。吞龙饮下去一口,只觉胸膛里都叠了千般滋味。又酸又甜又苦又辣,像是把他这么多年来的东西全都埋进去了。
    他畅快地把杯中剩余的一干而尽,这才啧啧舌,感受着那股冲意从舌尖上直直撞过来。
    “好酒!”
    身旁的含瓶与他碰了碰杯,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这一口下去,把他前半辈子的悲酸离合都喝尽了。
    之后会怎么样?
    没人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可如今站在这里的,已然不是之前那个名冠京城的小倌吞龙了。
    日子开始一点点步入正轨。
    为了能将书画卖的更好,寇秋与含瓶讨论过后,决定改掉平日里这些山水画——画的内容,与吞龙每一日的小册子内容直接相关,或是其中所描绘的风景,或是激动人心的新人物,渐渐也受了些欢迎。吞龙素来爱写山精鬼魅,笔下的女子男子皆如他本人一般,透着股说不出的艳气,明里暗里掐着人的魂。含瓶在作画时,风格便也随着变得鬼魅飘忽,那些艳丽的眉眼就这样挂在馆里,有时连寇秋从旁边走过,也要被上头那眼波横飞的狐精惊上一惊。
    几个做杂役的都避着这几幅画走,说是看一眼便像是能被吸进去。
    寇秋哑然失笑。
    生意虽然仍旧不多,好歹每日有四五个。偶尔也有熟客上门,仍旧当这里是先前的小倌馆,上来便要点着吞龙几人要,结果被身强力壮的杂役们拖了出去,用体力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
    先前和仇冽一起来的白公子也又来过。
    白公子是这里的老熟客了,和吞龙几个人的缘分都加深过不少次。这样冷的天,他手中还摇着把折扇,摇的万分风流倜傥,直直走入这门来,“呦,柳老板,如今咱们这儿又开门做生意了?”
    他饶有兴致往门前立了,凝起精神打量了会儿上头的招牌。
    这一看,当真是受惊不小。
    “南风书院?柳老板,咱们这还当真改成书画院了?”
    先前那些纨绔子弟与他说时,他还当是个笑话听,他纵横这情场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过能把小倌馆开成书院的。可眼下亲眼看见了这招牌,又由不得他不信。
    南风馆是个聚宝盆。赏花宝鉴中,前五的名额硬是能被南风馆占去四个,唯有一个朗月是清风楼的,如今也早已香消玉殒了。
    可以说,南风馆便是独领风骚的那一个。又何须扔掉这轻松的、日入斗金的勾当,去做那些卖书画的吃力不讨好的费劲活?
    放着轻松的大道不走,偏偏要去踏这些崎岖且贫瘠的小路。白公子实在是想不通。
    他往里头的座椅上靠了,张口便道:“如今江南来了个张富商,做的,那可都是上头的生意。”
    他伸手朝着上面指了指,这才又道,“那张富商现在得了个皇商的名号,家财万贯,金都当成了土,就在找一个长得秀气好看的小公子。我看含瓶和那画中眉眼有几分相像,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柳老板考虑考虑,让张富商的人来相看相看?”
    一旁的含瓶听了这话,神情怔愣了下。他低了低头,敛住一双长目里莫名的神色,仍旧将手中的茶杯缓缓端至桌子上,就在白公子的手边。
    他轻声笑道:“白公子谬赞了。含瓶如今年纪大了,不敢说真的能伺候好张老爷。”
    白公子又将折扇抖开来,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那位张老爷手头可宽松,对人也体贴,年纪不过三十上下。我看,和你正堪配,到底有哪里不合你意了?”
    含瓶笑道:“含瓶是什么样人,哪儿有资格说对这样尊贵的大老爷不满意?”
    寇秋听了含瓶这自轻自贱的话,不禁蹙眉。
    然而他并未立刻出声说些什么。
    含瓶还是婉言拒绝了,并请白公子不要在那位张老爷面前提起此事。他之后仍旧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平,只有在无事做时,才会流露出几分心不在焉的模样。
    几日后,那位白公子口中的张老爷找上了门。
    他踏入南风院里正在打发一个仍旧把这儿当小倌馆的客人。那客人进来二话不说便要点抚萧,见几人都上来劝阻,更是怒不可遏,直言要找官府把这些敢冲撞他的人全砍头。
    “不过几个小倌,还真当自己画上几笔就能干净了?”他跳脚道,“爷有钱!你谁敢不来陪爷,爷——”
    他的话并未说完,因为吞龙一下子便将他葫芦里的蛇放出来了。
    客人一下子变成了哑巴,只嗤嗤地喘着粗气,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红冠子公鸡,只能无力地抖动着自己头上的冠羽。
    他望着自己周遭一圈身强力壮的杂役,半晌后,才从嘴里憋出几个字来。
    “你......你们......”
    含瓶慢条斯理在他面前蹲下了。
    “这位公子,”他轻声细语道,“我们这儿做的是正经生意,如果您这是想找点儿别的乐子,还是赶紧换个地方的好。”
    瞧见客人的脸色,他又悠悠补上了一句,“毕竟,您能看得明白这牌匾上写的什么字,吞龙的蛇可看不明白。”
    “可我在赏花宝鉴上看过你,”那客人犹且叫喊着,“你分明就是个小倌!你一个入了贱籍的——”
    含瓶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我们这些入了贱籍的,命却也没比您卑贱到哪里去,”他直直望着这客人的眼睛,眼底晃动的,说不出是悲凉,还是旁的什么,“这一生,无奈二字,公子怕是不懂。”
    “可也无碍,之后自然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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