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雷甜甜打电话通知了陈正非。黎青回来时,陈正非已经带着人找到了那间体育器材室。
    器材室门锁着。
    体育老师放暑假了,不在学校。
    陈正非正要给体育老师打电话要钥匙。
    黎青排开众人,沉默一抬脚,将门给踹开了。
    陈正非与几个男生收了手机,面面相觑,临走仍不住惊骇的往厚厚的铁皮门上瞟了好几眼。
    蹬开体育器材室的门,黎青一眼就看见了昏睡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的尚阳。
    瞥了眼没有一丝光的器材室,黎青心底的惶恐与暴怒交织。
    那些人怎么敢!
    打开手电筒,他深吸口气,小心翼翼把尚阳抱起来,轻声道:“尚哥?我是黎小青,你听得见吗?”
    幻觉。
    女人在尖声哭泣小孩在嘶声大笑,血色蔓延着视野,空间无数漆黑鬼影朝他扑过来。
    他狼狈地蜷缩着。
    “尚哥?”
    声音似乎从渺远的地方传过来,失真模糊嘈杂,还有哭声。
    他迷茫着睁开眼。
    是谁在叫他?
    他又是谁?
    “尚哥,我是黎小青,我来救你了。尚哥?”
    是谁?
    黎小青……很熟悉的名字很温暖很依恋的感觉。
    救他。
    睁眼。
    他要睁开眼睛。
    哭声笑声依旧尖啸着,漫天血色与黑气沸腾翻滚着,黑影憧憧朝他压下,如要淹没口鼻。
    他用力睁开眼睛。
    天际劈开一条缝,金色的光从中泻进来,如劈开了一座山。光后面是一个人的脸,五官倔强,神情冷漠,发红的眼。
    他伸手摸上了他的眼皮。他生气了?
    他为什么生气?
    “别……”他挣扎着小声道,“别、别告诉外公。”
    他彻底睡了过去。
    “没事了。”黎青心口像被人狠狠揪住般疼得窒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温柔至极地将尚阳抱出了门。
    外头阳光太烈,尚阳睡梦中不自然地偏了偏头。黎青用手盖住了他的脸,柔声道:“没光了。”
    “尚哥,我们回家。”
    黎青将尚阳带去了医院。
    医生给尚阳输上了液,初步诊断结果是惊吓过度,建议住院观察一天。
    黎青想出门给尚厚德打个电话。一起身,尚阳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
    他询问地看向医生。
    “确实会有一些病人受到了刺激后,对骤然出现的人会有依恋感。我们的建议是尽量不要继续刺激病人。”医生谨慎问,“我看病人的情况并不像普通受惊,请问他以前有过精神疾病史吗?”
    精神疾病史?
    黎青干脆不离开病房,给尚厚德打了个电话。
    尚厚德比黎青更震惊:“不可能!阳阳怎么可能有精神疾病史!”
    黎青知道从尚厚德处问不到什么了,着重提醒道:“尚阳说不让告诉他外公。”
    “岳父他年纪确实太大了。”尚厚德声音低沉,苦涩的笑:“都这时候了,这孩子还记着这些……”
    挂了电话,黎青又打了个电话出去:“宇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忙活过一切后,他看向病床上的尚阳。
    尚阳蜷缩在床上,脸色不正常的苍白,显然是出过一身大汗的。似乎仍在做噩梦似的,他嘴唇颤抖,不时冒出一两句小声尖叫与呓语,手脚不时还会扑腾一下。
    无论如何动,那一只手都紧紧攥着黎青的衣角,像怕被主人抛弃的流浪动物固执地跟在主人车后。
    黎青紧紧抓着尚阳的手,一遍遍描摹着他略凌乱的眉毛。
    他只知道尚阳特别怕黑,但精神疾病史?
    那样一个天生乐观闹腾如小太阳一样的少年有精神疾病史?
    一个小时后,尚厚德匆匆赶到了医院。看到病床上的尚阳,他眼眶一瞬就红了。怕吵到尚阳,他扭头捂住了嘴。
    黎青将电话里不好细说的事对他说了。尚厚德气得面色发白:“确定是张宏图的侄儿做的?”
    黎青点头。
    “张宏图!”尚厚德一拳砸在了墙上。
    墙面砰地闷响。
    唯恐吵到尚阳,他赶紧瞥了眼熟睡的尚阳,见他仍睡着,方松了口气。
    黎青看了眼手表。
    下午四点半。
    尚阳只吃了早晨一餐,醒来恐怕会饿。他道:“尚老师,我得去买点吃得。尚阳身边不能离人,您看……”
    尚厚德理解道:“你去吧。我照顾着阳阳。”
    他将自己外套留下了。
    拎着三份盒饭回来,刚走到楼梯口,黎青便听见了惊恐的尖叫声。
    一个护士如看见救星似的道:“三十七床家属,你的病人醒了找你,你快过去。”
    尚阳!
    他快步跑了回去。
    病房里,尚阳如受惊小兽般蜷缩在床角落里,紧抓着被子,警惕地盯着每一个人,一旦有人靠近,便厉声尖叫威胁。
    一个护士朝他走了一步:“先生,您冷静一点……”
    尚阳拼命往后缩,尖叫:“别过来!”
    尚厚德心痛不已:“阳阳……”
    孰料比起护士,尚阳对尚厚德反应更大。护士们走近,他只尖叫威胁。尚厚德走近一步,他抓着枕头和苹果砸尚厚德。
    病房里其他病人都被这阵势吓到了。
    “阳阳?”尚厚德痛苦叫着,“我是爸爸啊?”回应他的是尚阳尖叫着砸过来的一个梨子。
    隔壁床的小男孩哀嚎:“我最喜欢的梨子。”
    尚厚德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不动不躲,任凭梨子朝他飞来。
    黎青快步上前,手扶住尚厚德肩膀,反身用背挡住了朝尚厚德砸来的梨子。
    护士们七手八脚把尚厚德推出去了:“对不起,您在这里会更刺激病人的情绪。”
    黎青将盒饭塞给尚厚德:“尚老师,您先吃点东西。我去看看尚阳。”
    尚厚德木然接过盒饭,被推出了房间。
    一个医生过来:“需不需要注射镇定剂?病人已经对其他病人产生了影响。”
    尚厚德嚯地抬起头:“阳阳好好的怎么会要镇定剂!”
    “医生,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想先去试试。”黎青客气也更坚决地拒绝了:“……如果不行,到时候再说。”
    黎青转身进了病房。
    望见有人进来,尚阳又警惕起来,抱着枕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黎青。
    “尚阳?尚哥?”黎青用安抚小孩子的语气,一步一步缓慢地接近着尚阳:“尚阳,我是黎小青,还认得我吗?”
    尚阳歪着头,似乎在辨别黎小青长相。
    黎青又往前走了一步。
    尚阳不安地往后退了一下,似乎想要尖叫。
    黎青赶紧道:“尚哥,你手里的外套是我的!”
    这提醒了尚阳,他紧紧抓住了外套,像小孩子藏小宝藏似的,塞到了身后。
    黎青趁机上前,飞快翻上*床,面对尚阳,双*腿分开,跨坐在了尚阳面前。以现在的姿势,若是尚阳发狂,他能瞬间扑上去抱住尚阳。如果尚阳尖叫,他就把人强行抱回家。
    总之他不能让尚阳被注射镇定剂。
    他明明好好的。
    看见床边的黎青,尚阳吓得猛地往后一退,险些掉下了床。黎青长臂一展,要去捞他。
    尚阳又自己爬起来了。
    警惕地和黎青保持着对峙姿态,尚阳忽然动了动鼻子,凑到黎青身边嗅了两下。
    黎青试探性道:“尚哥?”
    抬起头,尚阳又仔细辨认了黎青好几眼,又嗅了嗅黎青的衣服。他眼眶忽然红了,扔了外套,朝黎青扑了上去:“你怎么忽然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也死了……”
    黎青愣了一下,反手抱住尚阳,轻轻拍了两下。
    “尚哥,我在这儿呢。”
    “一直都在。”
    经历了这一爆发后,尚阳大概是累极了,被黎青抱在怀里,拍着背细声轻哄,又沉沉睡了过去。
    尚阳睡相很不安稳,过量消耗体力与汗水令他嘴唇白无血色,眉头始终轻蹙着。如一只蜷缩的大虾,他一只手紧紧抓着黎青的手,另一只手握成拳,窝在胸口。
    那是一个自卫的姿势。
    “后生,吃点东西吧。”隔壁床的家属拿来了盒饭,“外头那大叔不敢进来,叫我送的。”
    盒饭是他刚买的,还没来得及拆开。此刻仍温热着,应该是尚厚德用微波炉热过。
    黎青接过盒饭:“谢谢。”
    趁这机会,黎青给隔壁病床的小孩与家属低声表达歉意,并给被砸的梨子赔了钱。
    小孩与家属都是和气的人,表示了理解,语气中却有几分刺探意味。
    黎青含糊应付过去,更坚定将尚阳带回家的念头。
    四十五分钟后,尚阳眼皮剧烈颤动起来,双手在空中扑腾着,像要抓住什么,又像在驱逐着什么。
    黎青早有准备,抓住那只手,按在自己脸上:“尚哥,是我黎小青,是我,我是黎小青,别怕……”
    尚阳猛然睁开了眼睛。
    盯着天花板半晌,仿佛回忆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走神。花了几分钟,尚阳三魂七魄才彻底归位。
    听见声音,他扭头看黎青,声音因尖叫后沙哑:“黎青,你怎么在这里?”
    黎青怔了一瞬才明白尚阳已清醒了。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北京吗?”尚阳茫然地问,忽又想起了什么,“今天几号?”
    黎青道:“7月26号。”
    “七月二十六号?七月二十六号,我要去火车站送黎小青去北京。但我怎么会在这里?”尚阳捶着脑袋,用力思索着,“奇怪,今天发生了什么,我怎么都不记得……”
    黎青隐约猜到什么,知道不能让尚阳再想下去:“尚哥,别想了别想了咱们先吃饭。”
    然而尚阳已想起来了。
    他像被人扼住了喉咙,面色苍白,浑身颤栗,冷汗如雨下。在黎青以为他又要尖叫失去意识后,他掐着自己手心。
    血丝从指缝溢出。
    黎青一把夺过他的手,掰开看:“尚阳!”
    尚阳睁开眼,露出个虚弱的笑:“黎小青,现在几点了?”
    “六点三十七。”
    “六点三十七……”尚阳喃喃道,“今天最后一趟去北京的火车在二十分钟前,没机会了……”
    黎青知道他说得是去北京的火车。他刚准备说话,又听见尚阳问。
    “黎小青,你在哪儿找到我的?”
    黎青道:“体育器材室。”
    “那些家伙还真会找位置。”尚阳捂住了脸,凄笑一声,“黎小青,我们家又耽搁了你一次。”
    “没有。”黎青打断他,“没这个机会,我也能考上清华。”
    尚阳沉默。
    黎青抬头,正视着尚阳眼睛,正色道:“尚哥,正如刚到上溪三个月,你选择留下来一样。我知道什么在我生命里更重要,能承担自己做的决定的后果。”
    “你,比清华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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