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寂的山洞内光亮微弱, 阴冷潮湿。水珠顺着岩壁朝下滚落, 滴答滴答,汇入下方水潭, 打湿被困在水潭中人的白衫与墨发。
    闻瑕迩背靠岩壁而坐,咬着下唇, 面色苍白异常,汗珠不间断的从他下颌滴进衣领,晕湿一片。他双手捂着额头,轰声倒地,身形蜷缩成一团, 唇被他自己咬的见了红却仍旧不肯松口, 全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似是难受到了极致。
    水声哗啦,潭中响起铁链晃动的声音,忽明忽灭的红光在洞中亮起, 印清了岩壁一侧的漆黑锁链,也将倒地之人的面容印的更显病态。
    水扑打的声音立时变得更猛, 岩壁上的锁链亦颤动的更凶, 叮铃不断,仿佛下一刻便要挣出岩缝, 破壁而出。
    闻瑕迩似是终于被这声响惊动,身上的颤抖渐平缓, 他五指陷入沙石中, 撑着身形从地面坐起半身。他轻喘着抬首, 向水潭中望去,覆满血雾的双瞳被忽闪的红光刺得有些难以看清光中景象,缓了片刻后方才看清。
    红幕的另一边,君灵沉衣衫发丝尽湿,下身淹没在水潭中,他欲要往前跨出水潭冲开红幕,岩壁上的锁链便在半空中猛的晃动,将他的身形又拖回原处,趔趄之后,竟是险些摔进水潭中。
    霜白的衣袖从水中抽出,湿的透彻。那禁锢着他右手腕,另一端的锁链便再也藏不住。
    缈音清君,破天荒头一次,如此时此刻般这样狼狈。
    闻瑕迩猩红的眼中看不出分毫情绪,半晌,他嘶声道:“想出来吗?”
    君灵沉透过红幕,一双眼定定的望着他。见他启唇,愣了一下,便也张合着唇向他说着什么。但那红幕不仅禁锢了君灵沉的身形,将君灵沉的话音也尽数挡在其后。
    闻瑕迩从地上站起,步伐虚浮的往水潭走去。他衣袍下摆没入水中,衣袍上染着的血霎时浸入潭里,将半潭水染的浑浊不堪。他在红幕前停下,用伤痕斑驳的手覆上红光,好似贴住了立在红光另一端人的身形。
    “你想说何话?”他的掌心在光影中游移,“还是想出来杀了我?”他的动作忽的停下,在某一处定住。
    闻瑕迩探出指尖,隔着红光虚虚的点着君灵沉的眉眼,“我不会放你出来......”
    君灵沉亦听不见他的话,被他用锁链桎梏着手腕又困在屏障内,只想要冲出屏障。手掌拍打着红幕,锁链颤动声和水花声一直回荡在洞内。
    闻瑕迩神情空洞,指尖仍旧临摹着君灵沉的轮廓,呓语道:“你为何还不入魔,你怎么还不入魔......”
    “你渡不了我,和我一起入魔不好吗?”
    “你不愿意吗?”
    闻瑕迩另一只手掌覆在红幕上,恰好和君灵沉的手掌纹丝合缝的贴在一处。
    君灵沉的动作停下来,闻瑕迩似自言自语般继续说:“城里,到处都是血,遍地都是尸体……我救不了任何一个人,我救不了他们。”
    “我救不了……”
    冥丘城中血海尸山之景重浮现于他脑海,他似不堪重负一般又再次颤抖起来,身形一晃,整个人跌坐进水潭中。四迸的水花溅上他脸颊,干涸的血迹混着水滚落,在他面上留下一道极淡的血痕。
    闻瑕迩捂着额头,如刀割剑切的疼痛深入肉骨,令他痛苦万分,好似要将他的头砍成千段万段方才肯罢休。
    阴戾之气不时从他眼中划过,接连飘浮窜进他额心的识海所在。闻瑕迩失控的倒入潭中,冰冷的水淹没他周身,他却恍若未觉,钻心刺骨的疼痛从他额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痛的在水中直打颤。
    满潭水皆因他衣衫染做暗红,可他衣衫上的颜色却仍旧血红不褪,仿佛在上面生了根发了芽,根深蒂固,再也寻不见从前半点素白。
    红光明灭的愈加厉害,君灵沉的剑不知去到何处,只见他徒手掐着剑诀,不断的袭向屏障。他出手未留余力,很快便教红幕碎出了如同蜘蛛网般密麻的裂纹,而山洞也因此受到余波冲击开始震动,碎石飞沙从岩壁上掉落,接二连三的落入潭中。
    只待一击便可击破红幕从屏障中走出,君灵沉却未再使出剑诀,反而伸手再度覆上红幕沿着裂纹处动作,似是想徒手撕开红幕。
    一口水呛进闻瑕迩喉间,腥甜气息从体内刹那涌上喉头。他咳了起来,识海被阴戾之气侵蚀,通身疼痛几乎要了他此刻的半条命去。
    水面荡动,有水一直涌入他口鼻之间,他却连从水里爬出来的意识也无。已是比之前更加神志不清。
    破碎之声骤然而起,立在水潭中的红幕轰然坍塌。有人将闻瑕迩的上身从水里抱了起来,闻瑕迩略抬眸望向眼前之人,见得君灵沉模糊的轮廓,和耳畔时远时近的唤声。
    闻瑕迩竭力发出声来,“......你不准出来,回去......回去。”
    他颤抖着身形从君灵沉怀里退出,抓住对方的手臂从水中站起,“你不能出来,我要锁着你……囚着你……”
    闻瑕迩拉扯着君灵沉朝方才屏障生起的地方走去,后方的人却稍一用力便反手桎梏住了他,他心有不甘的想要继续强拽着君灵沉前行,拉扯之间,有东西从他袖间滑落,咚的一声掉进水里。
    闻瑕迩动作微滞,缓慢的垂首看向水面。洞壁缝隙中露出的光亮难以看清水底上躺着的是何物,他默了几息,忽然鬼使神差的弯下腰,探出手在水里摸索一番后,摸出了一只四方的锦盒。
    金色的锦盒被浑浊的水染得血色斑斑,闻瑕迩颤着手,试了好几下才将湿漉漉的盒盖揭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块光泽莹润的玉佩,一块上好的白玉。
    闻瑕迩抽回自己的手拿起这块玉佩握于掌中,瞥见玉佩躺过的锦盒下方,放着一张被水浸湿的纸条。
    他拾起这张纸条,力道极轻的将其摊开,上面的字迹已有些模糊不清。闻瑕迩稳住心神,定睛在这一行字上看了许久。
    却见那上面写着:吾儿十九,生辰康乐。
    紧绷着、不断被拉扯着,变得越来越薄弱的那根弦,终是在这一刻断了。
    掌中的白玉连同锦盒一同跌入血污潭中,血泪从他双眸中溢出。
    君灵沉拉着他,指腹在他眼角处不断擦拭着。
    闻瑕迩仰首望向君灵沉,突然伸出手抓住对方的指腹,吐字极缓:“你也一样。”
    话音方落,洞内倏然生出急风。闻瑕迩一手掐住君灵沉脖颈,发丝衣衫在风中飞涌,病态异常的面容在此刻更显鬼白可怖。
    他收紧力道,喃喃自语:“你也一样……”
    君灵沉的面容在那双血瞳之中越来越模糊,闻瑕迩的视线很快便化为血红一片,五指不断收拢,力道之大似是要将这掌中之人的脖颈捏碎。
    他已经彻底疯魔了。
    微凉的手心覆上闻瑕迩青筋显露的手背。
    “闻旸。”君灵沉轻声唤着,“闻旸。”
    闻瑕迩无动于衷,再度加大力道,掐着对方脖子的那只手却被那手心整个包裹住。他顿了一下,冰冷的锁链擦过他耳尖来到他后颈处停下。
    闻瑕迩忽觉耳畔轰鸣作响,那股拉扯着他的锥骨之痛再度加剧,直入灵魂深处,如同要将他从身至心都吞噬殆尽。他支撑不住,识海丹田混做一团,灵力从他体内毫不节制的流窜出,所经之处皆被扰得狼藉一片,山洞摇晃,已呈岌岌可危之势。
    闻瑕迩推开对方,双腿打颤跪坐进潭中,目眦欲裂,喉间的难耐之声再也压抑不住,从他口中溢出。
    “啊……”闻瑕迩呻|吟着,不住颤抖的身形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碎成齑。
    他好疼啊,他好痛啊。
    他好想有人能将他从这疼痛中带出来,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青光缠绕他身,温润平和之意渐渐压制住他体内沸腾的痛意。
    闻瑕迩得到喘息,被血雾覆盖的眼中有了一丝神采。额间冷汗滚下,他见得君灵沉立在他身侧,身形挺立,凝视着他的眼神渊深如晦。
    君灵沉喊他:“闻旸。”
    闻瑕迩从潭中起身,脚底湿滑眼看便要坠地,君灵沉躬身待要扶他,右手却被锁链禁锢住,身形半寸也挪不上前。
    闻瑕迩稳住身形,未让自己倒地,看见君灵沉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后愣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如常。可当眼神触及到对方那段皙白脖颈上留下的深深的指痕后,心中却是再也不能平静。
    闻瑕迩张了张嘴,“你……”话音在喉间滚了一圈,又被他吞回去。
    “闻旸。”君灵沉嗓音仍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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