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温度确确实实在上升。
    看着手心原本干涸的血迹在汗水的晕染下重新变得湿润,杨鸿轩心里陡然“咯噔”了一声。
    黄沙、蒸汽还有高温,这些乍看与墓园格格不入,可若是抛开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一个词就会猛然跃入脑海:
    旱魃。
    赤地千里的旱魃。
    足以令天下哀鸿遍野的旱魃。
    “这……?”杨鸿轩在凌仲文那里寻求答案。
    “这是家父。”男人注视着被绑在铁柱上的“人”,“起码生前是。”
    “隐瞒旱魃出世是欺君灭族之罪!”浪迹花丛的康乐郡王第一次丢下了从容,“如此行事的后果,凌侯,你可得好好掂量一下!”
    “郡王不必紧张,”凌仲文冷漠的回视他,“您也说了,是出世。”
    “家父不是在祖坟里好好呆着吗?”
    那双宛若一潭死水的眼睛,看得杨鸿轩心中生寒。
    见青年不再说话,凌仲文望着面目全非的父亲,遇到微微缓和,“十年之前,我随族老祭祖,却发现整片祖地化为了汪洋。”
    “郡王大概无法想象吧,那种在极热与极冷之间徘徊的感觉,每一息都想要立刻死去。”他回过头看向青年,微微一笑,“那日之后,没有受伤修养的元婴长老,只剩下大长老一人。”
    不跟青年接话的余地,凌仲文继续说道:“郡王大概也听过,家父是死于天人五衰。”
    “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在我亲眼目睹之前,也只以为是神话传说中的故事而已。”
    男人的语气平静,却压抑。
    “等到最后,家父在床上枯瘦的像是朽木,被葬入祖坟时,甚至受不住冰棺,捎一用力,就会化为飞灰。”
    “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成就元婴之后,也是会病死的。”
    听到这里,杨鸿轩终于抓住了对方话里的未尽之意,“死于五衰的修士……怎么能变成旱魃?”
    僵尸诞生的首要条件就是肉身足够强横,可经过五衰之后的凌尚云恐怕连一滴精血都留不下,怎么可能异变成最为恐怖的旱魃?
    杨鸿轩有一种预感——他抓住了关键。
    “可以的。”凌仲文笑了笑,“只要在他舌头下面压上玉泉秘宝的钥匙就行了。”
    杨鸿轩呼吸一窒。
    “昔日的道门第一山果然不凡,仅仅是一块敲门砖也能化腐朽为神奇。”男人说道。
    “当日我就想取出来看个究竟,可惜,在场诸人,唯有大长老与我想法相同。”
    所以,凌晋峰非留不可。
    “侯爷好谋划。”沉默良久,杨鸿轩叹了一句。
    凌仲文依旧神色淡淡:“父亲和大哥都是天才,天才永远没有凡人的苦恼。”
    “以侯爷的心智、计谋,也不必以凡人自谦了。”青年摇了摇头。
    这位云湖侯隐藏在平庸面具下的城府之深,远超上京城所有人的预料。
    以至于,他这位远道而来的分饼人,恐怕没法赚的盆满钵满。
    杨鸿轩由衷的祝愿他那个送儿子上贼船的父皇早日驾鹤西去。
    “侯爷谬赞了。”凌仲文说道,伸手对儿子一招手,“湛儿,来,去给你祖父上柱香。”
    “……爹,”凌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孩儿不想去。”
    凌仲文深深的看着他,“凌家从来没有过胆小如鼠的家主。”
    “所以我当不了家主。”深吸一口气,凌湛压下了快要涌到嗓子眼的尖叫,“一个实力不够的家主要如何服众?爹你应该最清楚这一点才是。”
    “只要拿到玉泉秘宝,这个问题对你就不复存在。”
    “问题是,我!不!要!”
    歇斯底里的怒吼、布满血丝的眼珠,沉默已久的少年终于爆发了。
    “我不想抗着凌家!我不想要那些责任!老姐处处都比我强,为什么爹你就是不愿看清楚!”
    “因为!”凌仲文的声音宛若穿透了这片幽冥鬼蜮,“在她心里,凌家什么也不是了。”
    凌湛愣在原地,脑海里回荡着那一句“什么也不是了”,嗓子突然堵的厉害。
    凌仲文双手搭在儿子肩上,俯下身看着他,眼眶通红,“明白了的话,就去吧。”
    明白吗?
    凌湛木木的转过身,向被困在中央的祖父走去,鞋子陷入松软的黄沙之中,高温袭来,蒸干了他眼眶里的泪水。
    凑近了看才知道,除开手腕粗的玄铁锁链,凌尚云浑身上下皆是密密麻麻的镇魂钉,最长的一根自天灵盖直直插下,甚至从下脑透了出来,为青年带来了足以破坏他英俊外表的痛楚。
    凌湛从未见过面目如此狰狞的祖父,在他的记忆里,对方是宗族画像里丰神俊朗的青年,透着遮不住的意气风发。
    化为旱魃的凌尚云眼神空洞,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毫无知觉。
    颤抖的伸出手,凌湛探入尸体干枯的口腔,将与石头无异的舌头微微掀起了一点。
    一抹莹莹蓝光自旱魃的舌后探出,少年的眼皮一跳,手指些微用力,将舌头抬的更高了一些。
    自此,蓝光的真面目映入了他的眼帘。
    没有了舌头的压制,莹蓝色的光团在尸体的口腔里跳动,似乎随时都会蹦出来。而在光晕之内,是一道凌湛看不懂的三角符文,符文中有一点,正在律动,宛若心脏。
    是这个。
    有道声音在他耳畔催促。
    就是这个。
    在连番催促下,凌湛颤抖着将符文握进了手心,感觉自己握住了一个炽热的太阳。
    砰、砰、砰。
    掌心传来规律的心跳声,一股热流透过皮肤淌进少年的身体,暖融融的舒适感上涌,令他忍不住眯了下眼睛,几乎要发出舒服的喟叹。
    随着凌湛缓缓抽出手臂,凌尚文饱满的脸颊瞬间干瘪了起来,黯淡枯黄自上而下蔓延,连带着空气中的灼热都在下降。
    男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身上的镇魂钉发出了清越的鸣叫。
    “快回来!”
    凌仲文的呼喊自身后响起,然而神魂早已飘飘然的凌湛却听不真切,只是迟钝的扭过头,像是要看清父亲的口型。
    就在他扭身的这一瞬间,一只手自铁椅后面伸出,轻轻搭在了他握有符文的胳膊上。
    那是一只宛若玉雕般精美的手,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月光之下,甚至有几分淡紫色的流光在上闪动。
    “湛儿!”凌仲文大喊一声,脚下一蹬就向前方扑来!
    然而,还是晚了。
    手的主人扣住凌湛的手腕,迅速向下一抻,而凌湛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一空,下一息,就被一掌打飞了出去!
    符文一离手,晕陶陶的感觉立即散的一干二净,凌湛奋力在空中挣扎,被赶到的父亲一把领着衣领给扔出了圈外。
    “幸会啊,叔父。”
    将凌湛打飞出去的人笑吟吟地站在凌尚文旁边,空闲的左手捏在了旱魃头顶的镇魂针上。
    “一月未见,您过的可好?”
    “玥丫头。”凌仲文面皮抽搐了一下,“把东西给我。”
    “为何?”凌玥作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叔父你喊我回来,难道不就是为了能物归原主?”
    见她如此做派,凌仲文面无表情,不再说话。
    “我爹说,您是成不了大事的人。”
    “当时我没有听懂,如今倒是稍微看清了一点。”
    “叔父表面上不苟言笑,实际比谁都要心软。”凌玥一边说一边缓缓将手中的镇魂针向外拔,“想守住凌家,又觉得愧对我,想要得到玉泉秘宝,又觉得愧对祖父……一直来来回回、自相矛盾,最终做什么都是个半吊子。”
    足有十一寸长的镇魂钉被她从凌尚文的脑中拔出,当最后的针尾离体,仰天怒吼的旱魃嘴里发出了一声厉啸,四肢扭动,带着锁链乒乓作响,浑浊的眼睛染上了血色。
    “就连想要解脱自己的亲爹,都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隐忍十年之久。”
    从始至终,凌仲文都像是被定在地上,一动不动。
    将手中的长钉丢到地上,在旱魃的嘶吼声中,凌玥松开紧握的右手,左手罩在荧蓝字符之上,猛地下压!
    蓝色字符竟然被她一点一点的压进了掌心之中。
    与此同时,二人头顶传来了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正在夜空中汇聚翻滚。
    “师尊教过我,修士一旦死后尸身成魔,三魂七魄无所归处,只能被日日夜夜困于肉(身),永受折磨,唯有在天雷之下散尽邪气,才能解脱。”
    “十二年前,叔父为我在太华山前跪了三天三夜。”
    “十二年后,我为叔父引一道天雷。”
    双手一转,凌玥全身气势陡然攀升,甚至有了隐隐超过凌仲文之势。
    “啪。”
    穿透旱魃手掌的镇魂钉被挤出体外,紧接着便是双脚,男人从座位上跳起,疯狂撕扯着身上的铁链。
    右手抬到胸前,凌玥抬头看向漫天的劫云,布满蓝光的掌心向上。
    在阵阵风雷声中,雪亮的白光自天而降!
    少女掌心一翻。
    翻天掌第一式——风雪无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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