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滇帮几人把空碗满上,身上是一点架子都无。
    “那个伊久岛到底是谁?”丁衍好奇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只有一句话:“你们到底唱的是哪出?”
    “他?”像是忍不住般,白叶语气恨恨,“他就是个白眼狼!”
    “阿叶。”为凌玥倒酒的手一顿,白滇的语气首次染上了严厉的意味。
    收到兄长的警告,白叶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咬着嘴唇低下头,“哥……我去看看阿莫他们。”
    说完,她径直冲出了屋门。
    目送妹妹的背影消失,白滇叹了口气,“别看阿叶这样子,今日之事对她打击其实颇大,让诸位见笑了。”
    “令妹真的是个人才,”凌玥托着腮,十分客观的评价自己的戏搭子,“今日要不是她发挥出色,你那出戏未必能唱圆满。”
    “哈。”蛊王发出了一声短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诸位应当能看出来,伊久岛并非我寨中人。”
    这点显然易见,众人纷纷点头。
    白滇继续道:“但诸位肯定想不到,他自幼在我寨中长大,至今已有近三十个年头了。”
    “怎么会?”韩焉脱口而出,“他穿中原服饰,还说自己是南洋人!”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
    这么说着,年轻的蛊王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首先,我要向诸位致歉,这场比武招亲是我们兄妹设下的局,为的就是能够驱他出南疆,把诸位卷进来并非我们本意,而是下策中的下策。”
    “这么大费周章的驱他走?”凌玥手指摩挲着桌面,“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为了令妹真的去跟韩师弟打上一场?”
    “就凭,他打从心底看不上我们。”白滇扭头冲她一笑,“姑娘出身玉清,应当听过十天君的名号吧?”
    凌玥眼珠子一转,“是金鳌岛的十天君吗?”
    “正是。”白滇答道。
    金鳌岛,这三个字在如今的修真界算不得什么,可放到万年之前,随便与任何人提起,都称得上是如雷贯耳。
    就算在截教门徒遍布天下的年代,金鳌岛的十天君都算的上是一方巨擎,在封神之战里,他们齐心布下的十绝阵更是令姜子牙率领的西岐大军头疼了许久。
    十天君顾名思义,是十位得道的散仙,九男一女,个个神通广大,可惜跟商朝太师闻仲交情匪浅,被请去助商灭周,结果就是阵破被杀,死后还被姜子牙写入了封神榜,被压榨的干干净净。
    与很多滥竽充数的截教弟子不同,十天君令阐教损兵折将,最后还是昆仑十二仙外加陆压道人一齐出手,才破了吞噬无数人命的十绝阵。
    因此,金鳌岛也被视为截教正统之一,更有传说那里是通天教主的道场。
    不过凌玥对十绝阵印象最深的还数排行第五的金光阵,不光是因为阵主是十天君唯一的女仙,还因为这位金光圣母被广成子拿番天印给开了瓢。
    金光圣母、火灵圣母还有号称通天教主亲传的龟灵圣母,这三位女仙的倾情奉献成就了广成子一脉“圣母杀手”的美名。
    其实这样的惨剧在大破十绝阵时比比皆是,比如化血阵主孙良被太乙真人拿九龙神火罩活活烧死,红水阵阵主王变被清虚道德真君拿五火七禽扇给抽死……反正玉清一脉心狠手黑的名声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
    且慢。
    相传化血阵中风卷黑沙,沾之化血,而红水阵中遍布无边汪洋,只要稍微沾一点红水在身,便会**蚀骨,化为血水……
    “伊久岛是金鳌岛的传人?”凌玥灵光一现,“他在南疆是为了监视你们?”
    “若是真如此简单便好了。”白滇幽幽长叹一声,“伊久岛是我师娘的孩子。”
    玄咸耳朵一动,与丁衍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天大料”四个大字。
    他俩的小动作没瞒过蛊王,后者微微一笑,“确实如你们所想,他的亲生父亲并非我师父,而是另有其人。”
    “诸位也知道,我南疆走婚成风,夫妻关系与中原大不相同。若是按中原的说法,我师娘应当是在先嫁给伊久岛的亲爹并生下他后,才又改嫁给我师父。”
    “等等,”微北生突然出声,“我见他那副模样,分明是受了中原的教育,难道你师娘……”
    “我师娘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人,”白滇说道,“她这一生唯一的错,就是遇到了伊久岛他爹。”
    这是一个颇为老套的故事。
    热情美丽的南疆少女对中原来的英俊少侠一见钟情,不顾族人的反对,跟着心上人离开了南疆,前往自己从未踏足过的地域。
    然而,等待她的并不是白头偕老的未来,而是与故乡迥异的风俗和……情郎的变心。
    不,在那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世界里,这连“变心”都称不上。
    “我们南疆并不讲究从一而终,”白滇语调讥讽,“但好歹还知道什么叫一心一意。”
    即便是看似荒诞的走婚,在上一段姻缘一拍两散之前,他们也不会攀上别人的竹楼。
    “在伊久岛十岁那年,我师娘与那男子一刀两断,带着他回到了南疆。”
    “然后嫁给了你师父?”丁衍多了句嘴。
    白滇闻言笑了,“我师娘年轻的时候可是南疆百寨有名的美人,我师父就算当了蛊王,还是对她念念不忘。他接纳了这对孤儿寡母,并允诺会待伊久岛如亲子。”
    “可惜,伊久岛并不想认他这个南蛮当爹。”
    “他拒绝穿我们的衣裳,拒绝学我们的语言,”男子低声说道,“他拒绝融入我们,将这里的一切都视为蛇蝎。”
    这么说着,他抬手一敲窗框,“而证据,就在眼前。”
    寨子依山而建,蛊王住所位于山寨最高处,能将寨中一切尽收眼底。
    众人靠近窗户,却见寨中屋顶皆是千疮万孔,满地的血水顺着台阶淌下,无数寨民躺在地上哀哀叫痛,唯有白叶带着几名蛊师在其中穿梭,将伤者拖上草席,给他们溃烂的伤口敷上药膏,即便如此,也有几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慢慢化为了一滩脓水。
    台阶上的血水,大都来自于此。
    “我知道他从未断了与那边的联系,”蛊王注视着血雨后的村寨,“我也知道他留在此处不过是为了盯住我的动向。”
    “但我想,这个寨子养了他三十年,怎么会一点感情都没有呢?”
    “我和阿叶与他一齐度过的日日夜夜,师父与师娘的细心教诲,在后山攀爬过的每一棵树,为了练功吃的每一次苦,这些难道都没留下半点痕迹吗?”
    凌玥将视线从受伤的寨民身上移开,“所以你们两个故意模仿你师娘,设下了这个局去试探他?”
    “我做了两手准备,”白滇缓缓闭了一下眼,“哪怕明知不过是痴心妄想。”
    “恕我多言,”微北生说道,“既然您已经忍了他这么多年,为何如今就忍不下去了呢?”
    白滇扭过身,思索了片刻才缓缓道,“我怀疑,他在用寨民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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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此事初现端倪是在一月之前。”
    白滇重新回到座位, 对着几人伸出一根手指。
    “我的手下禀报说, 苦水寨的寨主已经三个月未曾露面了。”
    南疆素有百寨之称,蛊王虽是共同领袖, 各个寨子仍有着领头的寨主, 这些人相当于南疆大地上的诸侯,分管着手下的一亩三分地。
    苦水寨也是其中之一。
    “此寨地处偏远,约在四五年前,寨中水源变得又涩又苦,难以下肚, 故而得名苦水。”白滇解释道,“寨中子民为了生存, 须以重金向周边寨子买水,寨主四处碰壁后, 就求到了我这里。”
    无论在何处, 水源都是重地。
    苦水寨想从周边买水哪有上嘴皮碰下嘴皮那般轻巧?如此大事, 必然要蛊王从中斡旋。
    玄咸心中一动, “寨主三个月未露面岂不是说……他们整整三个月没有买新鲜的水?”
    “没错。”白滇颔首,“此事甚为蹊跷,我便亲自走了一趟。”
    买水一事可以说是耗干了苦水寨的家底,也引得他们与周边寨子极为不睦, 白滇走这一趟不光是怕他们因为没钱买水而出乱子,更怕周边寨子假借卖水之名投毒害命——就算是蛊王,也没法强令南疆百寨亲如一家。
    苦水寨地处人迹罕至之地,白滇紧赶慢赶, 到达之时也已近午夜。
    彼时万籁俱静,夜空中明月高悬,清风徐来,带来了摇曳的树影和挥之不去的血臭。
    站在紧闭的寨门前,白滇紧了紧手杖,低声唤道:“阿莫。”
    枯瘦的男人无声无息的蹿上藩篱,翻墙而入。
    白滇站在门前,从月挂正中等到月向西落,才听到一声“吱嘎”,眼前的寨门从内推开。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门后只有阿莫一人。
    枯瘦的男人推着高耸的寨门,随着门外的蛊王摇了摇头。
    霎时,白滇心下一沉。
    他握紧手中的藤杖,迈步走入死寂一片的寨城,夜风带来了浓郁的腥臭,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如水的月光洒下,寨中种种一览无遗,就见一具具尸首趴伏在地,依稀能看清脸上的痛苦之色。
    “寨主呢?”他腮部紧缩。
    良久,阿莫嘶哑的声音才响起:“死了。”
    “死了?”丁衍捂住了嘴,“怎么死的?”
    “蛊王亲自访寨,即便是深夜,寨主也要出门相迎,”白滇给自己倒了碗酒,“我等在门口的时候,阿莫已经摸进了寨主家中,发现他的儿女躺在床上,已经没了生息,不光他们,全寨上下竟像是一夜之间得了急病,死了个干净。”
    “寨主呢?”凌玥问道。
    “寨主的尸体被发现在距离寨子数里外的山道旁,尸身腐烂不堪,”白滇喝了一口米酒,“有趣的是,他是被人扭断脖子,扔到那里的。”
    “那条山路与我们走的相同,应当是夜色太深,才被我和阿莫忽略了过去。”
    寥寥数语,寨中疾病蔓延,寨主出寨求救,却被半路劫杀的画面就浮现在了众人眼前。
    “难不成你们也与凶手擦肩而过?”韩焉猜测道。
    白滇道:“我差阿莫查过,苦水寨三月前买好的百桶清水只用了一桶,其余的封盖都未开,已经放到发臭了,也就是说——”
    “这寨里的人在刚买到水的时候就死光了。”凌玥接下来后半句。
    人死了近三月才传到蛊王耳朵里,可见这苦水寨平日里人缘如何了。
    “莫不是有人在水中下毒?”微北生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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