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想吃什么随便点,之前我们家里有点事出远门了。麻烦你照顾闫心,这顿阿姨请客。”
    很难想象母亲不久前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别人一耳光,因为此时她更像是被欺负的那个,带了淡妆的脸上还留着气愤过后病态的红晕,湿润着眼眶,说话的时候甚至吸了一下鼻子,显然精神萎靡,因为孩子还在场而不得不强撑。
    莫谨刚才去叫她的时候,她还呆站着泫然欲泣,周围的视线都聚集在这个刚才突然疯狂的女人身上,保姆见落不着好早跑了,两边的护士显然也对这个会突然诉讼暴力的女人毫无办法,生怕她再度暴起给两人一人一巴掌。
    莫谨只说了一句“闫心的同学要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就让母亲恢复了神志,作为一个有几十年工作经验的优秀白领,良好的情绪管理是必修课。哪怕母亲此时依旧眼尾发红,不复平时优雅端庄的气质,眉宇之间尽显疲惫之色,面对盛煜伦的笑容居然还是标准且温柔的。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开在医院内的面馆,没人有饱餐一顿的意思,不过是随便对付。母亲还说要不要给闫心送一份饭过去,她的情绪过于恍惚,以至于盛煜伦对她不加掩饰的打量并未引起注意,或许是察觉了莫谨在瞪着自己,对方才收敛了那种调侃的目光。
    “阿姨,闫心喉咙不舒服,医院到点了会给准备粥的,我们管我们吃就好。”
    母亲看上去把这点忘得一干二净,她还没来得及去看望闫心,这一句话里便透露了对方病情的严重程度。母亲嘴上叨叨着“诶,是呀,我怎么给忘了。”,再度露出了无比懊恼的神情,就像莫谨在不久前看到医生指责她:作为监护人,怎么轻易地把托付给她的孩子置于险境。那时候母亲的脸色,也跟现在一样疲倦。
    “闫心要是知道阿姨这么关心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盛煜伦跟方才与闫心拌嘴,或是在旁边冷眼看戏的那个他判若两人,在他的刻意收敛下,身上的痞气尽数褪去,盛煜伦本就有一张英俊清秀的面容,加之身材高挑打扮得体,身上穿戴着修身的风衣和牛仔裤,说是哪里拍完杂志赶过来客串的模特,也不会让人觉得惊讶。
    莫谨一下子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位保姆会对这个人这么放心,原来但凡他愿意,也是可以装作一个好人的,这方面看得出他是个老手。莫谨突然有点好奇,闫心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这位多变的友人的呢?
    “他以前话总是很少,性格也有点孤僻,现在看起来开朗了许多,一定是阿姨的功劳吧。”
    母亲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是闫心在原来学校的朋友,这个事实出乎她的意料,尽管声音依旧有几分倦意,莫谨却感觉到她打起了精神。
    “闫心……他在以前学校怎么样?跟同学相处得好吗?每天开心吗?有没有人欺负他?”
    两人一瞬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让这个不惑之年的女人红了脸:“呀,我只是有些担心他。”
    过度担心。莫谨一边开始吃好不容易等来的汤面,一边在心里补充。
    “闫心很乖啊,有时候有同学会开他玩笑,但大家关系还是很好的。只是……”
    母亲的情绪都摆在脸上,又是那种极度在意,只因为一个停顿心都被提起来的表情。莫谨皱了皱眉,斜了故意卖关子的那位混账一眼,对方一定是看到了。
    “只是他跟家里好像关系不是很好的样子,所以总是闷闷不乐的。”
    他瞥过来一眼,跟莫谨淡然却露了凶意的眼神撞上,像是两头凶兽的角逐,两人都没有退缩。
    “对了,他以前还有个哥哥,那个哥哥倒总是欺负他,他们关系很不好的样子。”
    对于这一点,不光是母亲,连莫谨都有所察觉,从闫心第一次见面就叫他哥哥,并且从此以后只认他一个哥哥,对于他的前任闭口不言,这对兄弟显然没有什么情分。
    再结合佣人口中盛传的,关于闫心母亲是小三这件事,那个应该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对他抱有仇恨倒也可以想象。
    没想到盛煜伦马上又补上一句:“不过现在这个哥哥看上去要好很多啊,平时很关心闫心吧?闫心平时经常跟我夸他,可真是个好哥哥啊。”
    莫谨近乎立刻就感受到两道来自母亲的炙热且欣慰的目光,于是在内心鄙夷盛煜伦这种借刀杀人的捧杀行为。表面不动声色,谁也不看,几下把面吃完了。
    左右即便作为同龄人,他们也无话可说,莫谨就跟母亲说,自己回去照顾闫心。
    这次却不是他找的托词,他是跟闫心有话要说。
    刚接受了旁人口中莫谨这个“好哥哥”的设定,母亲对他提出的这个要求无比受用,她两眼放光,让莫谨完全看不出她刚才大庭广众打了别人一耳光的失态。
    母亲看上去并没有胃口,但她跟盛煜伦,显然还有很多话没说完,莫谨感觉到太阳穴一阵抽痛,源自于对已经预见到却无法阻止的麻烦事态,这种烦躁感在盛煜伦叫住他的那一刻达到巅峰。
    盛煜伦很恶心人地学闫心的强调,细声细气跟他说话:“好哥哥,我就不去了,一会帮我跟闫心问好哦。”
    莫谨并没有理睬他。
    ·
    等到莫谨独自回去的时候,闫心刚把碗放下,对于他的到来喜出望外,闫心近乎立马绽放出一个笑容,嘴角沾上的米汤都顾不上擦掉,一瞬间让莫谨以为他住进的不是皮肤科而是脑科。
    莫谨从床头抽出一张纸递给他,闫心还傻傻地看着自己不知道意欲何为,他只好抬高手,把那张纸按在对方的嘴角,大约几秒闫心就吓一跳似得用手接住,胡乱把嘴角擦了一圈。
    “轻一点,别把伤口擦破了。”
    闫心听到了,又开始小心地按压那一圈已经擦得没有了的水渍,可能因为过敏,令他的脸颊微微泛红。
    左右无事,莫谨坐在刚才盛煜伦的位置上,拿起摆放在那里的水果刀和水果,削皮来打发时间。
    莫谨很会削苹果,他的手很灵巧,转着苹果削出一圈细细的果皮,直到削完一整个,那条粗细匀称的苹果皮也没有断。
    闫心喉咙受伤,短时间内只能吃流食,也就是说这个苹果不会是给他削的,可他一直盯着莫谨修长又灵活的手看,像是看什么稀罕的宝贝。
    莫谨低着头,开始把苹果切成一片片小块,放进一旁洗好的盘子里。
    他说话的语气很淡:“你不喜欢谁就会做这种事吗?”
    莫谨切了两块没听到回答,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闫心白着一张脸,红晕已经尽数褪去,到底是年纪尚小,连母亲都无法时刻做到的情绪管理,未成年的孩子怎么能胜任呢?
    过了半晌他才又听到闫心发着抖的声音:“哥哥在说什么啊……”
    “玉石俱焚?”莫谨难得说一个成语,觉得自己文化水平都拔高了,“还是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说,是我故意吃凤梨的吗?”
    闫心的声音有点发颤,又仿佛对莫谨相信那个害她的女人而冤枉他很不可置信一般,绞紧了身上的杯子,手心的汗把那块布洇成了淡灰色。
    “保姆说是你自己说想吃菠萝的呢。”
    闫心像是忍不住了,身体像是风中被摧残的小树苗,狠狠发着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大吼出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针对我,还有我妈妈……好几次我听到她辱骂我妈妈……现在她要害我,却说都是我谋划的,我……”他抽了一下鼻子,话语染上哭腔,“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你是什么都没做。”莫谨只是看着他,“在你告诉他你想吃菠萝,会没事的之前。”
    闫心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张张合合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像是放弃了,又躺回枕头上,莫谨起身的时候,他的目光才着急忙慌去跟随他的身影,像是害怕他一时不察,就会永远丢失自己似得。
    “哥哥……”闫心还是对现状不可置信的样子,他自下而上的目光像幼犬那样,讨好又委屈,“哥哥要去哪……”
    莫谨还没说话,他眨了一下眼睛,湿润的水汽像是随时会落下:“要把我丢下吗?”
    莫谨看了他好一会,问了他一个问题。
    “医生说你只能吃流食,你能吃苹果糊吗?”
    他端起那盘切成小块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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