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些年苻亮已经非常成熟地把握了刺激他人之道。声歌如今也感觉被雷劈了,只能麻木地坐在镜子边,被一群嬷嬷扯着头发拉着指甲,不断收拾打扮。
    一名嬷嬷道:
    “圣上睿智,千万不要自以为是,不该说的话万不要讲。前年一名良人在侍寝时为兄长求官,结果第二天人就不见了。”
    另一名嬷嬷将一方白丝帕塞到声歌手里:
    “把落红落到这上头!圣上在意此事,一不小心搞没了,当心你的小命。”
    声歌拿着白丝帕抖一抖,苻亮居然这么在乎这事儿吗?自己与他自小相识,也说得上两小无猜——猜没猜对另说。就像苻亮所说,自己初潮都是苻亮出手帮着洗裤子。太熟了,一切都理所当然,是故从来没判断过这个问题。
    展眼了晚上,声歌漠然地坐在圆桌旁边,几名宫娥将桌上的菜布好。月过中天,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缓缓而来。两名太监从外面将门打开,苻亮缓缓而入。
    见人进来,声歌和苻亮对视了一眼。真是人生如戏,今天的苻亮一脸和善,冲声歌微微一笑。笑罢之后,苻亮居然老脸一红,眉眼短促地露出了一丝少年人的色彩。
    不知为啥,声歌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手足无措。
    旁边的太监见声歌坐在原地不动,急道:
    “快对圣上见礼!”
    见礼,怎么个操作来的?
    声歌从凳子上站起来,踌躇了两下:
    “欢迎光临!”
    太监和宫娥顿时目瞪口呆:
    “你这个人怎么——”
    苻亮示意算了,侍候人员随即识趣地徐徐退下,将门掩上。
    苻亮自己将大氅脱了放在一旁,自己坐在桌子旁。声歌犹豫了一下,坐在了苻亮对面。两人对面而坐,比武一样互相瞧来瞧去,老半天没人说话。
    气氛过于尴尬。声歌咳嗽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鱼步在苻亮的碟子里。苻亮低头看了一眼,也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声歌碟子里。两人各自看看眼前的菜,谁都没吃。过了好半天,两人同时道:
    “额——”
    苻亮停了话头:
    “你说。”
    声歌按了按自己的眉头:
    “没有没有。”
    苻亮想说话,但还是没说出来。他四下看了看,提起酒壶为声歌倒上。声歌端起来喝了,苻亮又为声歌倒上。
    这样连喝了三四个,声歌有点上头,终于道:
    “那天的事,我也不是故意恶心您。”
    苻亮心里似乎舒坦了点,终于为自己倒上:
    “都是俗人,互相体谅。”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对点点头,同时嘘了口气,同时举起酒杯碰了一个,相对一饮而尽。喝罢一杯,苻亮又为两人满上,站起身对着声歌举起杯子。声歌惊了,思量片刻也配合地站起来,与苻亮把手臂搭上准备喝个交杯。
    我的天哪,这是皇宫吗,怎么搞得如此下贱?难道这就是苻亮十年来荒淫无道的后宫生活,天天当新郎,夜夜喝交杯?
    那他怎么现在还没喝死?
    kao。
    感觉自己的胳膊勾到了苻亮坚实的肌肉,两人手肘相扣,身体越来越近。声歌看着苻亮的脸,闻着苻亮身上熟悉的男人气味,心里忽然燃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烦躁,不适,还有……
    没有!
    天哪,救命啊。声歌将心一横,闭上眼就想将酒喝干。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苻亮正色,快速将手抽了回来,叫外面的人进来。只见两名太监推开门,皇后宫中的大宫娥端着提盒下拜:
    “启禀陛下,这是皇后娘娘特地命兰苑后厨送来的。”
    苻亮示意宫娥将酒菜放下。宫娥将提篮打开,从里面拿出油炸花生、云片糕与凉拌笋丝各一碟,随后行礼离开。
    声歌和苻亮低头看着面前的酒菜,身体同时一颤。这三个菜是?!
    李柔啊李柔,你可真是气氛杀手,诛心先锋。
    两人又徐徐坐回位子上。声歌已经彻底没胃口了,苻亮也扶着桌子不说话了。声歌看看苻亮,心想今天还能圆房吗?
    算逑,干脆别圆了。想到这里,声歌低声道:
    “陛下累了吧?奴婢伺候不周,不如——”
    苻亮看了声歌一眼,又给声歌倒上,示意继续喝。声歌端起杯子,但实在喝不下去,只好夹了一筷子笋丝,将筷子往苻亮碟子的方向伸。苻亮看见伸过来的笋丝,像被电了一下立刻提起自己的筷子,将声歌的筷子在半空中截住。两人同时一愣,声歌道:
    “您吃啊……”
    苻亮道:
    “不不,你吃吧。”
    来回来去推了半天,声歌暴躁起来,将菜放在了旁边的空碟里。气氛再次凝滞,苻亮皱了皱眉,把自己杯子里的酒注满,举起来递给声歌。见苻亮居然然要自己喝他杯子里的酒,声歌心中一阵烦躁,但仍然强笑推诿:
    “不了不了。”
    在“快喝”与“不了”的推诿中,苻亮和声歌开始表演太极云手,人也各自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推了两个回合,声歌忽然暴躁,拉着苻亮的手猛往回推。苻亮也急躁起来,右手一个使劲,只听“哗”一声,杯子里的酒泼了声歌一头一脸,连刘海上都开始往下滴水。
    这下苻亮也惊住了。声歌尴尬地跪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奴婢粗鄙,今日失礼。请陛下莫要见怪,奴婢恭送陛下。”
    见声歌居然端茶送客,苻亮猝不及防地一愣,但马上轻轻一笑,将酒杯放在桌子上,两只手去扶声歌:
    “小事情,你起来。”
    声歌道:
    “奴婢不起来。奴婢粗蠢,实在不堪侍奉陛下,请陛下别处安歇。”
    苻亮一个发狠,两只手托着声歌的小臂将人硬生生悬空举了起来,然后轻拿轻放,又将被扯站起来的声歌放回地上:
    “不早了,安歇吧。”
    声歌心中一百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什么玩意,安歇个鬼啊!
    见苻亮扶着自己的腰便往床上去,声歌彻底不想演这一出了,不断朝后挣脱,嘴里也开始胡言乱语:
    “圣上太客气了,您日理万鸡辛苦,奴婢哪里敢再让您再在我这里操劳?”
    苻亮反手箍住声歌两只手腕:
    “这言重了,陪你们也是朕的工作。”
    神tm你的工作,你是面首吗!
    声歌一发狠,将两只手硬生生扯了出来。苻亮眉毛一立,转过头来两只手叩住了声歌两边大臂,声歌立刻背朝下被放在了床上。声歌浑身僵硬地瞪着苻亮,只见苻亮一只手压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徐徐来脱自己的衣服,然后整个人压了上来。
    房舍之中烛光摇曳,仓冷的北风吹动了紫檀窗棂,百合香在篆炉中燃起了青色的云烟,如同大房山雨后清晨的薄雾。
    “啊!!!!”
    声歌殿中的宫娥们正在隔壁偏殿烤火打盹,忽然听见芳苑正殿中发出一声狂叫。最开始众人以为是女子破身发出的惨叫,但仔细一听,居然是个男声!
    是圣上!
    这王双儿来路确实可疑,难道当真出事了?
    一群暗卫和宫娥齐刷刷冲将过来,一名暗卫奋力拍打殿门:
    “陛下,陛下!我要进来了——”
    苻亮遥远地响起:
    “没事,退下。”
    一种暗卫面面相觑,进退两难半晌,最后只好又退回去。殿里头,声歌坐在床上被苻亮捂着嘴,一脸目瞪口呆。苻亮眉毛倒竖,压低声音道:
    “你不是完璧?”
    我……我不是完璧???????
    声歌完全蒙圈了,自己怎么可能不是完璧呢?自己重生以后一路也没发生什么事,也没被人玷污啊,为什么没有落红,难道哪里出了差错?
    苻亮恨恨地盯着声歌:
    “谁做的?难道是……苻雍?”
    声歌一把推开了苻亮的手,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
    “你别啊啊啊啊——冀北王明知道你要杀他,还给你找杀他的口实,这不是傻子吗?”
    苻亮眉毛一挑坐在了旁边:
    “那是谁,快说!”
    声歌的眼光飘忽,忽然看见了桌上的三个菜,顿时眼前一白。
    明白了。
    判官说过,尉迟声歌二十二岁的肉身就是给你的装备。尉迟声歌二十二岁的时候是完璧吗?
    不是。尉迟声歌十九岁的时候就和苻亮圆房了。
    声歌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时候的事。但有时候忘记只会让所有过往化成碎片,再重新随机组合,幻化成一个让你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场景。那是什么时候?大概是除夕的前几日,也是这时候。
    先王驾崩是腊月二十二,所以那正是腊月二十一。……神了,今天居然也是腊月二十一。
    那时李长恭将李柔许给了先帝苻懿为妃,苻懿终于将李家看做心腹,封了李柔的兄长李弢为殿前侍卫长。李弢偷偷将大殿的钥匙拿了出来,尉迟家得到消息立刻打点,准备在子时着侍卫队中的心腹引燃东北门的偏殿,将东北驻防引开。一切妥当,苻亮即将在当夜带人入宫弑君。当时大家都明白,这件事只有一半的把握,成则权柄在手。但如果输了呢?
    如果输了,尉迟家不一定有事,李家不一定有事,但苻亮必死无疑,而且八成会当场被砍成肉泥。
    声歌在家中焦急不已,不断叫家中小厮去联络苻亮,却被父亲尉迟泰裕抽了一个耳光。尉迟泰裕道:
    “如果你跟苻亮进宫,赔上的不是你一条命,而是我尉迟氏上下八十余口!”
    这时候小厮急匆匆跑来:
    “启禀小姐,定南王家的大少爷……苻,苻亮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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