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里空间太大冷气并不足够,阮玫把挂脖式便携风扇挂在脖子上,小小的扇叶呼呼声旋转着,带出的阵阵微风吹散她面前的浑浊空气。
    早上被猛然截断的睡意此时汹涌袭来,陈山野见她脑袋像鱼咬了钩似的一点一点,问她:“困了是吧?”
    “嗯,太早起床了……”她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眼角都沁出泪。
    陈山野看了下手机时钟:“那你睡一会,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发车。”
    阮玫点点头,从包里摸出蓝牙耳机塞了一颗到右耳,拎着另一颗时手顿了顿,转了个方向递到陈山野面前:“一起听歌吗?”
    “好。”
    阮玫低头按着歌单:“你听什么歌呀平时?”
    “无所谓,你听你喜欢的就好。”
    手指停了一下,阮玫淡淡开口:“陈山野,你不用刻意迎合我的喜好的……”
    她指了指座位旁小桌子上的白色杯子,纸杯上绿美人鱼标志明显,下方油性笔写着「陈m」,阮玫认真了语气:“我可以坐二等座,也不用非要喝咖啡,我是一个非常随和、非常好相处的人。”
    陈山野刚才说去洗手间,结果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杯美式,她错愕地睁大眼睛看他,陈山野眼帘半垂,一声不吭地把咖啡杯放到她身边的桌子上。
    阮玫想了想,估计是从朋友圈看过她的日常吧。
    这男人太实诚了,对她的好全都写在脸上。
    陈山野越是对她好,她越觉得自己像拔屌不认人的渣女。
    偏偏她又不是心如磐石的人,再给她多一点点,再多一点点,她就要投降了。
    本来陈山野听着前半段心微微抽痛了一下,但最后一听阮玫刻意强调的“非常随和”和“非常好相处”,没忍住噗嗤一下子笑出声。
    阮玫还是选了当初那个粤语歌单随机播放,听到旁边传来的笑声,挑眉飞快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哦?”
    耳机里传来歌声,陈山野依然挂着笑:“你确实非常好相处。”
    一句正常挑不出毛病的话,听在阮玫耳朵里却有了另外的色彩,想起那张被摇得快寿终正寝的木床,双颊霎时染上温度。
    她把头靠近陈山野侧肩,手指偷偷攀上他结实的手臂掐了一下硬邦邦的肌肉:“你变坏了,大庭广众之下在乱想什么呢……”
    “我?我可没有乱想什么,是你自己说你随和好相处的,我这不是给你肯定吗?”
    陈山野声音有些哑,两人的姿势过分暧昧,阮玫胸前的柔软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手臂,他有些不自在地换了下坐姿,但手还是倚在银色扶手上没动:“你倒是说说看,你自己说的好相处指的是什么?”
    手指再掐了一下,但男人身上总共也没几两赘肉,怎么捏都不得劲,阮玫嘟囔了一声“好不好相处你难道不清楚吗”,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轻靠在陈山野身上阖上了眼皮:“我睡了哦,如果我等会没醒的话你记得喊我起来……”
    陈山野应了一声,探出左手帮她把脖子上的两个风扇转了个方向,让风别直接怼着她的脸吹。
    风也将阮玫身上的香味带到他鼻腔内,淡淡的柑橘味道,额头有几根柔软碎毛被风扬起,一直在他眼角起起伏伏。
    发丝没有拂到他身上,可却挠到了他的心里,挠得酥痒。
    耳朵里有粤语歌轻轻唱,是个女歌手。
    她轻飘飘地在钢琴声里问,狐狸,你今天愉快吗,狐狸,你要的是我吗。
    车站这地方总是嘈雜的,每隔一两分钟就有班车信息播报,许多人影在他面前虚晃游移,是一只只迁徙于地面的灰鸟。
    陈山野目光往下移,落在那紧抓着包带的纤细十指上。
    阮玫今天戴了枚金圈戒指,上面镶嵌了一颗极小却血红如鸽眼的宝石,细幼的金蛇咬着她的食指。
    陈山野想起,那一晚在那套高档公寓里他要找保险套,问了好几声迷迷糊糊的阮玫,她胡乱指着床头柜让他打开。
    抽屉里凌乱,唯一一个保险套被压在雜物之下,陈山野拿出套子,也看见了那枚被遗弃在昏暗边角失去光芒的钻戒。
    他把目光收回,在她已经长出一节乌黑的发顶落下一个吻,很轻,很轻。
    阮玫没想过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还能入梦,她向来睡眠环境要求黑且静。
    也许也是因为周边环境纷扰和早上突如其来的崩溃,使这个梦跳跃且闪烁,许多片段在脑内成形,又在脑内破碎,碎片就像优雅白色的小蝴蝶,扑腾着翅膀飞向无边的黑暗。
    片段画面的时空是错乱无序的。
    一时是她颤抖着双手拿着90分的试卷递到林碧娜面前。
    明明是小学时的事情,挨了戒尺打的却是高中那个胖胖的她,圆润微粗的小腿被抽得通红发烫,第二天上学每走一步都能挤出泪水。
    一时是她淋雨踩着单车回家,停红灯的时候瞧见隔着一辆车的中间车道居然停着林碧娜的车。
    她和副驾驶座的阮岚四目相对,她正想向阮岚挥挥手,却眼睁睁看着姐姐视若无睹地转过头和母亲谈笑风生。
    这是高一暑假前的某一天,可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矮变小,流着泪的天空离她越来越遠,最后变成幼儿园的她踩着一辆小小的红色三轮车。
    阮玫开始想挣脱这场荒谬吊诡的梦,可那些看似无辜的蝴蝶盘旋在她身边,数量越来越多,翅膀扑打着她的眼皮,刮过她的脸颊。
    她还是被蝴蝶拖进了那个噩梦里,摆满书和试题的书桌,只在角落里点着一盏惨白的灯,灯泡吸附着肮脏的灰尘,秒针的脚步声在密闭的静谧中显得刺耳,手里的笔抖如筛糠,笔芯在凌乱的草稿纸上啪嚓一声折断。
    冰凉的蛇攀着她的脖子,缓缓爬过她胸前,在她耳边嘶嘶吐着信。
    蛇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尖锐如针直扎在她的耳膜上。
    答不出来啊?……那要接受惩罚了哦。
    不要,不要,她不要惩罚。
    她用力把银色的蛇甩到墙角,砰一声,蛇身的鳞片一块块散开,变成了那些一路缠着她不放的银白小蝶。
    攥紧在手里的自动铅笔,藏在床底的香烟和打火机,被橡胶跑道磨平了鞋底的运动鞋,篮球场上轰鸣般的呐喊欢呼,黄鸣彦眼里的星星,毕业典礼上的九十九朵红玫瑰,滋滋声中针尖刺进皮肉作着画,被卖掉的订婚钻戒……
    越来越多的蝴蝶挤得她的脑袋快要爆炸,她想要抬起手去敲打自己的头壳把它们赶走,这时一只干燥温烫的手掌按住了她的手背,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
    阮玫……
    阮玫,醒了……
    那把声音是一阵温润却强势的山风,呼的一声,吹散了那群恼人的小蝶。
    ————作者的废话————
    《狐狸你今天快乐吗》@薛凯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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