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下班过来给你换。」
    陈山野发出信息后收起手机,从窗口涌进条砖墙反射的橘黄余晖浸满小小的客厅,挂钟成了一颗被分针时针剖开半边露出果肉的香橙。
    他走回小厨房看了下蒸锅,肥美的桂鱼再过几分钟就能出锅了,滚烫白气从锅盖与锅之间的微小缝隙扑腾而出,开水咕噜作响。
    他刚开始做饭时已经去拍过钟芒的门,这小子没来开,只听他闷在枕头里嘟哝着“再睡一会”,现在饭都快做完了,怎么还没过来?不会是又睡过去了吧?
    他最近常跑阮玫那边,一没回这边,这臭小子就开始放飞自己了?
    陈山野皱着眉,拉开房门走到阴暗的走廊,天花板带着灰尘的吸顶灯洒落微弱的白光。
    他手攥成拳头正想往钟芒屋子门板上捶,忽的,门从里面拉开,陈山野及时收住力气,才没往还在打哈欠的钟芒脸上打上一拳。
    “你最近怎么回事啊?又是等到早上才睡觉?一天比一天起得晚。”陈山野把他拦在走廊上。
    钟芒揉着眼,喉咙像破风箱一样沙哑:“……也没多晚啊,不刚好能吃饭么。”
    豆子般大的小眼睛里黯淡无光,血色蜘蛛丝在眼白里勾拉着,沉甸甸的眼袋黑且重,整个人就像那条掏空了内脏在锅里蒸的鱼一般。
    钟芒正想绕过陈山野,手臂倏地被狠狠拽住。
    “啊嘶!疼!哥,干嘛呢!”他尖声大喊。
    那五根钢铁般的手指似是要隔着层皮把他的骨头捏成粉碎,他被拽得生疼,呲着牙用力想抽出手,却被抓得更紧。
    陈山野拉着他没几两肉的小臂,举起抻直了在吸顶灯下用光照着。
    检查了皮肤上没有针孔,他又抓起另一只手臂,目光如匕首沿着血管一寸寸割过。
    到这会钟芒也知道陈山野误会了,忙着解释:“哥,我没打针!”
    “没打针,那有没有嗑药?啊?你照过镜子吗?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吗?”
    陈山野甩开他的手,举起右手在钟芒惨白的脸颊拍了两下,没用什么力气,但绷直的指节蕴藏着他没有释放出来的怒气。
    钟芒竟一时觉得,自己被陈山野狠打了两拳,被拍打的肌肤泛起滚烫灼烧感,牙齿酸麻得像下一秒就要从牙肉里连根掉落。
    “没有,我也没有嗑药……我答应过你和奶奶,不再碰那些东西的……”他低着头,没敢看陈山野。
    吱呀——
    女主播的房间门悄悄打开了条缝,陈山野转头看了过去,门缝里探出一张浓妆艷抹的脸蛋,假睫毛浓密得像黑雨伞遮住了女孩带些惊慌的眼。
    “进去。”
    陈山野声音低得像被厚厚的积雨云压住,对邻居也没了好脾气。
    “好……”女孩嗫嚅道。
    砰,木门再次关上。
    “去洗个澡,洗完再过来吃饭。”陈山野睨了他一眼,努力回收着自己冒出尖的火气。
    钟芒身后开着空调的房间里空气浑浊,连带着他身上的气味也不好闻。
    “知道了……”钟芒转身走回房间,头一直低垂着,像稻田上被乌鸦踩塌了脑袋的稻草人。
    陈山野望着再次紧闭的门,低头,天花板咬着的那盏白灯将他的影子照成一座黑漆漆的孤岛,无尽的黑暗拉着他沉溺。
    甩头,叹气,他走回自己屋子。
    厨房小窗外折射的夕阳刺眼无比,他半眯着眼拎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熏烫了他的眼角。
    筷子尖戳进蒸熟的鱼肉里,肉质硬了一点。
    鱼蒸老了,无力回天。
    红椒丝绿葱丝扑撒在鱼身上,浇上蒸鱼豉油,热油从另一个锅里倾泻而出,浇铸在鱼肉上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他把清蒸鱼和其他两三个热炒端到餐桌上,正准备去装饭时钟芒进了屋子,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在额头上,衣服也换了一身。
    “我来吧。”钟芒先于他走进厨房,打了两碗饭,连同筷子一起带了出来。
    陈山野接过碗筷:“吃饭。”
    “好、好。”
    钟芒垂首扒拉了口白饭,隔着还挂着水汽的刘海偷瞥着陈山野,感觉他消了些火气,才敢往那盘鱼肉夹。
    “哥,我昨晚……玩游戏玩太晚了,我发誓,今晚肯定早睡,干完活儿回家就立刻上床睡觉。”
    陈山野把鱼身上的葱段沾了豉油夹到自己碗里:“今晚你别出去了,你这状态要怎么开车?”
    “我、我可以的……”钟芒一口白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像尖头鱼骨一样。
    可看到陈山野眉间微微起了波澜,他就收住了口:“知道了,我今晚休息。”
    陈山野淋完身子出来,钟芒已经回自己屋子了,洗净的碗筷盘子锅具倒扣在洗菜盆里滴着水。
    拎着电动车出门,他看着对面紧闭的大门,终还是举起手敲了敲。
    钟芒这次应门很快:“怎么了哥?”
    “我今晚不一定会回来,你要洗衣服什么的就自己去我屋子。”
    钟芒脸上阴转晴:“我知道了,哥,你什么时候带新嫂子回来见个面啊?兄弟几个请你和嫂子吃饭。”
    陈山野没跟他详细说起阮玫的事,但最近总不回来出租屋这边,钟芒自然是察觉到了些什么。
    “你管那么多,今晚好好休息,我走了。”
    “嗯你开车小心!”
    落日吞噬着黏着在蜘蛛网上缓慢蠕动脚步的一只只蚂蚁,陈山野在经过阿梅发廊的时候停下车。
    这时的发廊里还没正式营业,女孩们像一条条金鱼躺在粉色鱼缸里,被西晒的炎日晒得蔫了吧唧,一个个都低头看着手机。
    罗蕊正刷着抖音,视线余光看见推开玻璃门的高大男人,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山野哥!”
    “你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陈山野没走进店里,说完就退到了门口发廊转灯旁。
    罗蕊拉直了牛仔短裙,经过吴向真时还挺了挺胸,斗志昂扬的小公鸡似的。
    吴向真呲笑了一声,不跟这只小雏鸡计较。
    罗蕊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娇艷动人:“你找我什么事啊?”
    陈山野不拐弯抹角:“罗蕊,你最近晚上经常和钟芒在一起吗?”
    “哈?阿芒?”脸上的笑容像石雕般僵住,罗蕊顿了几秒,才点头:“有,前天晚上我去他那了。”
    “那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太……正常的地方?”他斟酌着字句。
    “不太正常?指的什么?”罗蕊不解,难道陈山野指的是那方面?
    钟芒看着瘦竹竿似的,但在床上时倒也还挺中用,对她一直都很温柔。
    “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特别兴奋?然后亢奋过后又特别萎靡?”
    “没有……”罗蕊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是怀疑阿芒吸毒吧?”
    她看陈山野嘴唇抿成一道直线,语气也认真了一些:“没有,他和我做的时候很正常,没有特别亢奋的样子。”
    “你确定?”
    年轻的女孩手背在身后,细跟高跟鞋在地面扭蹭着,她低头看着自己掉色的脚趾甲,觉得像被虫啃得七零八落的花瓣。
    “嗯,我确定,吸了毒的男人做爱都像鬼上了身,平时再孬再不济都能金枪不倒。”她勾起嘲弄的唇角。
    “我家里的那个老畜生,溜完冰就是这模样,但钟芒没有,就挺正常一男的。”
    一瞬间下颌线绷紧,陈山野攥紧了拳:“抱歉,我不应该来问你这些问题。”
    他确实是着急了,以钟芒和罗蕊的关系,问这些实在不合适。
    还让人回忆起些不好的事情。
    “没事,阿芒人很好的。”罗蕊笑笑,夕阳落在她脸侧漾起了珍珠表面般的粉色光泽。
    “山野哥你要说比较不同的地方,可能就是钟芒最近挺大方的吧?每次他来找我都会给姐妹们带奶茶,晚上还会带我去吃宵夜,或者叫外卖到家里吃,他没亏待过我。”
    “好,我知道了。今天实在不好意思,我突然找你说了这么些话。”
    罗蕊摇摇头:“我也帮你看着阿芒,如果他真的有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我再告诉你。”
    “好,谢谢你。”
    罗蕊转身准备回店里,陈山野又喊住了她。
    “还有事吗哥?”
    “钟芒总说要请你来家里吃饭,下次吧,下次等我空了请你们两人吃饭。”
    看着那双倒映出绚烂晚霞的黑眸,罗蕊淡淡一笑:“行,谢谢哥。”
    没有哪一只蚂蚁生来就想成为蜘蛛的食物,就算是脚被蛛丝黏住,也想要抬头看看那一条条厚云化的巨鲸,在黄金大海里自由畅泳。
    天逐渐暗了下来,弯弯月亮挂在霓虹大厦顶端。
    陈山野今天出来得挺早,阮玫打电话跟他汇报自己平安回到停车场时,他已经完成了第二单,而且正巧停在广美附近。
    “我回店里理一下货,下午我离开前正好到了箱新货,今晚可以给你试试看啊……”
    香草冰淇淋融化一般的声音淌进耳里,陈山野心里的烦躁总算降下了一些,他今晚眼皮一直跳,总觉得会有事情即将要发生。
    他心想,也许是因为天实在太热了,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什么货来的?拿我当小白鼠啊?”陈山野笑问,另一部手机闪了一下,跳进来一个单子。
    “唔,你今晚就知道啦。”
    “那我今晚……”
    声音顿住,他也没有按下接单按键。
    因为话筒那边传来一把男人的声音,喊了一声“玫玫”。
    ————作者的废话————
    假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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