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出去。”江明知摇了摇头,“出去有什么好呢?你当外面四大门派若是知道我还活着,哪个不会千方百计要我性命?”
    “可是……”叶湖还想再说,却被江明知打断。
    江明知平复了一下情绪:“湖儿,我有生之年能见到你,已经很欣慰了。当年我跟你娘在一起,度过了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我最后……连声道别都没有勇气和她说。如若可以,你替我到她坟前上两炷香吧。”
    他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二十年的人,物是人非,红颜枯骨。
    “无心。”江明知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他的背影中仍有当年的从容,“你将湖儿送回落花吧。这里不是她该呆的地方。”
    “是。”沈无心顺从答道。
    叶湖怎么也没想到,她才刚来就要被赶走,连忙急道:“父亲,你这是何意?我这才刚来,你就要把我赶走吗?”
    江明知声音不悲不喜,负手而立:“湖儿,你是落花门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你能在那里获得自由自在。可我不同,你也看到了,我只能住在此处窝窝囊囊的活着,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叶湖刚刚平静的内心又起了波澜,她的身体都在颤抖,极力解释道:“为什么?爹,我不怕吃苦,但我怕这世上只有我自己孤零零地活着,我从小就没有母亲,难道我的父亲也不要我吗?”
    “走吧。”沈无心在一旁拍拍她的肩膀,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江明知的背影,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她十余年苦寻身世,寻找自己的亲生父亲,又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找他,可他居然不要她。
    但她仍不死心,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答案才罢休,她倔强地复问道:“父亲,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
    仍然没有回应。
    “来,湖儿,我送你回家。”凤星文看着情势不对,拉住她的手,作势就要把她往外带,她不再挣扎,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在面上滚滚滑落,只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江明知,期盼他还能对这个决定回心转意。
    可是并没有等到那回心转意的决定。
    直到凤星文把叶湖带了出去,江明知整个人才仿佛卸下了一口气,颓废地坐在了地上,楚歌站在沈无心身侧,看这一切变化太快,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禁抛给他一个问询的眼神。
    沈无心开口道:“师父。”
    并没有别的话语,但其中想问的问题已经昭然若揭。
    “无心,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江明知木然地歪着头,无精打采的模样,“湖儿还小,若是外界知道了他是我的女儿,恐怕也不会放过她。除非……”
    “除非等你的冤情平反后,她才能光明正大地认你做爹。”沈无心心领神会他其中含义,“你放心,之前我说过的话绝不会食言。有朝一日,我定会为你洗脱冤屈。”
    江明知缓慢地昂起头,看着眼前从小养大的小徒弟,如今他已经成人,颇有他亲生父亲的气韵,他亏欠于这个徒弟,可这个徒弟仍然无怨无悔地为了那些许养育之恩报答他……
    “无心,好好照顾湖儿。”他老了,已经不复少年意气时的肝胆气魄,如今,他所有的心愿皆系在了徒弟身上。
    沈无心点头应道:“我会的。”
    江明知听他承应下来,一颗心才放下,他的目光又慢慢挪到楚歌身上,他见此人生的俊秀,一双眸似星辰明亮,那是心思纯粹的人独有的眼神,他从前有过,可后来也不免在纷杂世事中变得浑浊。那人一直洞若观火一言不发,只安静地站在沈无心身后,沈无心似乎也特别在意他似的,不由问道:“你是何人?”
    楚歌一愣,没想到话题怎么就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忙答道:“江前辈,我叫楚歌。”
    江明知将他的话细细品味一番,叹道:“楚歌……倒是好名字。你是无心的朋友吗?”
    楚歌不知该如何回答,求助似的看向沈无心,沈无心见他这幅慌乱模样,也不避嫌,大方答道:“师父,他是我的爱人。”
    大虞男风盛行,世人向来宽容待之,何况江明知这样在江湖上闯荡过的,虽有一丝惊讶,却也转瞬即逝,他会意似的点头道:“爱人……不错,楚歌,我从前对无心较为苛待,从不许他交朋友,他也从未有过半个知己,如今他也大了,这些事我不该再插手,既然你们在一起了,以后就替我好好照顾他吧。”
    虽然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见家长一般,就差江明知突然从怀里抽出个红包塞给他了,但再一想,之前他见过了沈无心的娘亲,如今又来见了他的师父,确实是把亲友团见了一遍。心中好笑,但仍然本本分分躬身谦卑道:“是。我会的。”
    他一抬眼,正对上沈无心戏谑的眼神,似乎对他的一本正经感到格外有趣,楚歌在暗处朝他吐了吐舌头,沈无心傲慢地把头别了回去。
    这人……在他师父跟前装得人模狗样的,但怎么一到他面前就那么讨打呢。
    ☆、55
    楚歌与沈无心告别了江明知, 离开了黯淡无光的山洞,到了门口,正看到扑在凤星文怀中抽泣的叶湖。
    凤星文不会哄女孩子,一双手腾在半空,拍抚也不是,愣着也不是,见沈无心与楚歌出来, 仿佛见到恩人一样,努力给俩人使眼色。
    “叶湖妹妹。”还是楚歌最先出声解了围,“江伯伯不是那个意思, 你莫要想多。他只是……为了你好,不愿让你牵扯进来。”
    凤星文忙附和道:“是啊湖儿,天下间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他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说着把她从怀中立起,原是那一身洁白的长袍上被叶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早已脏的不行,凤星文愁眉苦脸, 这下轮到他快哭出来了。
    叶湖怨愤地看向山洞,撅着嘴,委屈巴巴地哼哼:“还能有什么原因?就是不想要我罢了。”
    沈无心道:“你先回落花吧,待一切结束后再来找他也不迟。”
    凤星文知是沈无心应从洞内还与江明知说了什么, 此时他的决定必然是最适合当前形势下的,遂应道:“这样吧,我送湖儿回去。你们之后还有什么打算?”
    “再去完成一些别的事情。”沈无心看向叶湖,他的手中掂着方才从江明知手中拿过的【醉琉璃】, 玉石已经重新被拼接在一起,仿佛从未拆开过,“既然之前说好的,那这【醉琉璃】我就收下了。”
    “反正横竖与我也没用了。我娘走得早,爹也不要我,留着还做什么,送你了。”叶湖抱着手,跟个小孩似的置气。
    楚歌上前拍拍她的脑袋,他心里一直觉得叶湖跟个小妹妹一样,还有些精分属性,无论装得多么成熟,本质上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叶湖小声地嘟囔着,“你说他这么大年纪了,这里又是偏僻山中,他该如何生活呢?”
    说到底,还是记挂着这个父亲罢了。
    流月涧虽名字起的跟仙境一般,可实际到了才知道,原是如此偏僻荒乱的小山谷,四下无人,处处枯枝烂叶,毫无生气可言,就连来往的鸟都不愿在此停留,除了蛇鼠之外,再无生机,怪不得二十年来从未有人发现山中还藏着一个活人。可江明知在这种地方一活就是二十年,他是用什么信念支撑着自己,又是用什么方式养活自己呢?
    叶湖想都不敢想。
    沈无心看出了她的担忧,他虽平日里袖手旁观惯了,除却楚歌,其余人的闲事也懒得管,然而此时也不免被这天生的父女亲情所动容,开口解释道:“我之前每月都会来探望他一次,为他带些外面的消息,并给他准备一些能御寒充饥的衣物与吃食,你不必太过担心。”
    “既然我是他的女儿,我没有道理不去担心,往后我会常来探望他的。我想,我父亲……我是说叶门主,也不会不同意。”叶湖越说越小声,提起叶鸿福,她的心中是有愧疚的,她对一个方才见面的亲生父亲都如此体贴细微,可那个真正养育她这些年的养父,她却极少给过好脸色。从前自己的确任性又不知好歹,可叶鸿福从未亏待过她,一直将她视若珍宝般娇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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